“勾结……书吏……买通旁人……”每一个从他喉间挤出来的词,都带着一种被压扁、被揉碎后豁然开朗的钝痛感。
没有毒。
从来就没有那种能篡改墨迹、栽赃构陷的神奇毒药!
有的只是人心最深处的贪婪和恶毒!
是肮脏的利益,是阴险的算计!
害死他师父的,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奇毒,是这赤条条、血淋淋、丑陋不堪的人性之恶!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
比追寻不到目标更加痛苦!
比发现自己工具不如科技更加无力!
是彻底的颠覆!
是支撑世界的柱子轰然倒塌!
信念彻底灰飞烟灭!
他猛地抬起头,不再是之前的茫然和质问,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凝聚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焚尽一切的绝望后的空寂!
脸上肌肉扭曲着,像是想笑,又想哭,最终却卡在了一个极其难看、如同厉鬼的脸上。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风箱破洞般的怪响。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他胸腔最深处迸发出来!
那声音里充满了滔天的悔恨!
是半生追寻南辕北辙、蹉跎在迷雾之中的痛苦!
是师父至死都未能洗刷冤屈的绝望!
是意识到仇敌就在那里,而自己却一直像个傻子般在追索一个子虚乌有的幻想!
恨意、怨气、对自己的无限厌弃和对真凶刻骨的仇恨,交织在一起,化作了这声撕心裂肺、震人魂魄的惨嚎!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狠狠砸向地面!
砰!!!
沉重的一声闷响!
不是做戏,不是表演,是悔恨到极致、恨不得将自己砸碎的自我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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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拦他。
这一记重磕,仿佛也敲在了所有人心上。
佟湘玉眼泪都掉下来了,捂住了嘴。
白展堂面色凝重。
吕秀才默默转开了头。
连最跳脱的白敬琪都抿着嘴,脸上没了半分戏谑。
砸下的额头很快渗出血迹。
但他像毫无知觉,猛地抬起头,鲜血顺着他的眉心流下,混合着之前的泪痕污垢,显得无比狰狞又无比脆弱。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只沾满尘土血污的手猛地伸进怀里,疯狂地摸索!
那破旧的短褐被他扯得凌乱不堪。
他抓出来了。
几张厚厚的、早已泛黄的、边缘都卷起毛边的纸。
纸面肮脏,揉得不成样子,但上面墨迹依旧清晰。
那是通缉令!
是当年朝廷认定冯仁杰“贪赃枉法、构陷命案”后下发的、明令全国通缉的画像和罪状!
上面的“冯仁杰”三个血淋淋的大字和一个模糊的画像如同耻辱柱,钉了他师父大半生!
也成为了压垮林三思的巨石!
林三思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泛黄的纸,盯着那个象征着他半生追寻却走上歧路的诅咒符箓。
那上面每一个污蔑的字眼,此刻都像烧红的针,刺得他眼珠剧痛!
“不——!”
他爆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双手猛地抓住那张罪状!
用尽全身的力气!
向外狠狠地一撕!
嗤啦——!
一声极其清脆、利落的撕裂声!
那污名凝结的纸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硬生生撕成了两片!
动作快得没有一丝犹豫!
决绝得如同斩断一切!
没有完!
他布满伤痕的手指紧紧抓住那片撕裂的纸张,再次狠狠发力!
嗤啦!
嗤啦嗤啦!
刺耳的、连续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大堂里格外响亮!
碎片!
被他撕成更小、更细的碎片!
纸片如同雪片般从他手中纷扬洒落!
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撕扯、揉搓、践踏!
如同要将这个屈辱的象征彻底踏进泥泞,碾成齑粉!
他喉咙里嗬嗬作响,发出模糊、混浊、充满恨意和一种近乎解脱的咆哮!
是诅咒那真凶!
也是在鞭挞愚昧的自己!
撕!
揉!
踩踏!
泪水、汗水和额头淌下的鲜血糊了一脸,他也不去擦。
整个人疯癫又畅快。
直到那张象征了师父耻辱的通缉令在他手中彻底化为一团凌乱、肮脏的纸屑垃圾!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跑了百里路。
终于停下了疯狂的动作。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堆被他踩踏过的纸屑,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呜呜……师父……徒儿……徒儿错了……”他蹲下去,双手插入那堆纸屑中,如同想要捧起师父的清白,最终却只是将额头深深抵在冰冷而沾满污秽的地面。
这一次,不再是自毁式的撞击,而是孩子般无助的哭泣。
沉重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响起,充满了尘埃落定后的无尽疲惫和……一丝微弱的、终于找到方向的释然?
哭声沉闷,不再尖利绝望,如同被暴雨冲刷了一夜的地面,终于露出了一点点坚实。
整个同福客栈的人都默默地看着他。
没有人出声打扰。
佟湘玉别过脸,悄悄抹去眼角湿润。
吕青柠推了推小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深思,小手在虚空中微微点动,似乎在梳理什么。
白敬琪抱着胳膊,看向林三思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嫌弃,多了几分复杂的尊重——一个肯为师父做到这份上的男人,怎么都值得一点敬意。
阿楚在楼上长长舒了口气,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
晏辰站起身,无声地退后一步,给那蹲在地上哭泣的男人留下空间。
饭堂里只剩下林三思压抑不住的沉闷呜咽,以及窗外偶尔吹拂进来的微风。
而悬浮在众人上方的全息屏幕,在那张通缉令被撕碎的瞬间,便彻底被滚烫的弹幕洪流所淹没!
再也没有戏谑,没有震惊,只有发自肺腑的震动和呐喊!
红色的感叹号变成了汹涌澎湃的情感符号:
【泪崩!!!!这一撕!!!!!】
【给爷看哭了!半生执着终得释!!!】
【迟来的正义也是光啊!!!】
【撕得好!撕它个干干净净!撕它个通通透透!】
【家人们一起喊出来!迟——到——的——正——义——也——是——光!!!】
【致敬那位清白的冯前辈!林义士您辛苦了!!!】
【这纸屑,是他亲手撕开的新生!】
【虽晚不迟!沉冤得雪!!!】
【正义不缺席!光明在人间!!】
【同福直播间见证了这一刻!此生无憾!!!】
那些滚烫的弹幕,如同无数双手,穿越了时空的阻隔,抚慰着那个蹲在地上的灵魂。
林三思的哭声渐渐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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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那些血、泪、污痕混在一起,实在有点让人难以直视。
他深深吸了口气,混合着尘土味的空气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然后,他终于,慢慢地站起身。
他站直了身体,不再是之前佝偻蜷缩的姿态,尽管看上去依然狼狈不堪。
他抬起手,用那沾满了灰尘和纸屑的袖子,狠狠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试图把那粘腻的不适感擦掉——效果大概类似于用枯木擦脸。
他转过头,目光跳过那些关切或复杂的注视,精准地看向郭芙蓉。
那个第一个为他师父、为他这份委屈爆发出震天怒火、一嗓子吼出真相的女人。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绝望和戾气,只剩下一种疲惫过后的平静,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笨拙而真挚。
“小郭……”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却努力让自己的吐字清晰一些,“谢谢……谢谢你那一嗓子。”
停顿了一下,他又费力地挤出几个字:“骂得……解恨。”
脸上还残留着狼狈的污迹,此刻却努力想朝郭芙蓉扯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那笑容在血污之下显得格外别扭,但其中的真诚却清晰可感。
郭芙蓉一愣。
她刚才完全是凭着一腔义愤,骂完了还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对方这样郑重地单独感谢她。
她反而有点局促起来,下意识摆摆手,脸上还带着刚才怒骂留下的红晕,声音也低了几度:“咳……那、那个啥……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这么欺负人!”
林三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目光缓缓扫过同福客栈的众人,在白展堂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最终定格在晏辰脸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残留的痛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还有更多难以言说的沧桑。
最后,他弯下腰,沉默地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他那套“圣盒”工具。
动作很慢,但很稳。
将那柄小刀拿起,看了看,在袖口仔细擦了擦刀柄上沾的灰,小心地放回那黑箱子。
那根曾被赋予了“定魄神针”荒谬使命的银针,也被他捏在指间摩挲了一下,才轻轻放好。
他不再将它们视为圣物,而是将它们视为……一套用了很久的、该退休的老伙计。
没人说话,都默默看着他收拾。
当他将最后一件工具收好,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终于了却尘缘般的沉重,盖上那黑箱子的盖,咔哒一声扣上皮扣。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再次看向众人,缓缓地,对着整个同福客栈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动作缓慢而郑重,身体弯得很低很低。
没有道谢的言语。
没有更多的告别。
然后,他直起身,抱起那个“正义圣盒”,不再看任何人,转过身,目光投向大门的方向。
他就那样抱着箱子,沉默地、一步一步地,向大门走去。
脚步沉重,却异常坚定。
每一步都踏在刚刚被他自己撕碎、碾过的那堆屈辱的纸屑上,走向那片被傻妞投射影像驱散了迷雾的现实世界。
身影很快消失在同福客栈门口明亮的阳光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钟。
突然,悬浮在半空的阿楚的专属直播间全息屏幕上,一道格外凝练、充满力量的四句诗如同点睛之笔,在纷杂的弹幕上方缓缓浮现,带着共鸣和升华的意境:
千古奇冤如覆尘,
执念半生觅伪根。
慧眼拨云识真鬼,
撕开黑雾始为春。
最后一行鲜亮夺目的金色弹幕刷过所有人眼前:
【迟来的正义也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