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童倚着阳台栏杆,目光越过错落的屋舍,落在右侧的金山市场。顺着视线数去,一、二、三——第三排规整的彩钢棚,正是那晚星夜抢搭的路边摊,铁皮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如她此刻悬着的心。
思绪不由自主飘回昨日,他的声音仿佛仍在耳畔回响,缥缈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理智:“为何要赶在夜里搭棚?天不会亮吗?参与投标不好吗?”肖童在他面前总有些语塞,像个手足无措的孩童,讷讷道:“投标我便得不到这摊位了,我定的货,换个地方便卖不出去。”
“卖货还需看风水?换个地界便难以为继?找厂家退了便是。”他的衣领间飘来古龙香水的清冽气息,语气轻描淡写,带着理所当然的疏离。
肖童没敢接话,心底却如明镜般透亮:哪有人会平白承担旁人的损失?付出去的货款如泼出去的水,更何况厂家那边亦有物料损耗,怎会轻易应允退货?这些藏在心底的委屈与现实的沉重,她没说,也不想说,说了,他大抵也不懂,不过徒增无谓的争执。
她曾试着吐露心声,声音里裹着难掩的委屈:“几十万人里才选出一个你,你在桌前随口一句话,都值得旁人反复揣摩;可我这如草芥般的生计,哪及你的话语金贵?厂家不会退的,真要退了,还得找车运回,租仓库存放,里外都是亏空。”她记得,说这话时,他脸上曾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愧疚,却终究未曾多言。
“明天……明天再说吧。”肖童收回飘远的思绪,抬头望向漆黑夜空,星辰黯淡,一如她渺茫的希望。思绪重又落回那间牵肠挂肚的摊位,改建那晚,她在金山市场大门左侧的摊位落了单。她非湖南籍,若真遭遇突击强拆,她的摊位大概率是第一个被冲击的。市场大门宽敞,国人习惯靠右而行,左侧本就人流稀少,除了秧塘大排档的桌子偶尔侵占到摊位边缘,鲜少有人特意驻足。顾客从市场出来,多半匆匆靠右归家,左侧的摊位,全凭那只大喇叭反复吆喝:“十块钱三双......”桂林乡音混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袅袅传出,才勉强勾住路人匆匆的目光。
“大门口开阔,工程车极易进出,先拆我这摊位,倒是顺手。”肖童望着摊位的方向,心底的忐忑如蛛丝缠绕,却又揣着一缕微光似的期盼,盼着这营生能多撑些时日,盼着能守住这方寸安稳。
八字岩被刀崽山顶遮了大半阳光,岩下的临桂政府大门,自始至终透着几分清寂。金山市场二十四家摊位的个体户代表,已陆陆续续来了十八人,聚在大院外的树荫下,身影被晨光拉得颀长。
许是离上班时辰尚早,门卫拦下了他们。大伙儿便在围栏外散开,三五成群,四五成堆地闲谈,话题却都和这次来政府的事不沾边。
天刚破晓时,碟子谢姐给肖童打过电话,邀她一同前来。可那会儿微宝还在酣睡,肖童也清楚,这热闹凑了无用,便婉言谢绝了。
大伙儿这般早来,并非不识钟点,而是想着赶早“交差,来了,心便安了,还能早些回去守摊卖货。至于能否有结果,他们做不得主;甚至连来这儿该找谁、该说些什么,心里也没半分谱。私下里,他们总带着几分憨直的“霸气”说:“我不会讲话。”这话听着理所当然,可真要是不来,心里便如孩童未领到糖般失落。
早些年,遇上这般事,都是刘向那考上过秀才的老岳父亲,写一篇半文半白的文稿,大伙儿跟着去政府走一趟便是。往后熬上些日子,摊位多半还能保住,就如那年夜里,摊位被“爱心亭”硬抢占去,伪残疾人和各自区政府一番周旋,最后弄得无人过问,好歹留了个角落卖货。久而久之,他们便养成了习惯,不管懂不懂门道,先赶来再说,聊胜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