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西韫闻言一笑,浅酌杯中玉饮,而后缓缓转动酒具。“时随境迁,云山清的酒韵倒也不同了。”
“云山见清尘,银月照忘机。境合,人尽,情却。”袁政眉间云淡,笑意风轻。
“是啊。境合,人尽,情却。”公西韫长喟,又斟满容皿,复饮了一杯。
袁政静静地看着,亦随了一杯。
一柱香后,公西韫的面颊起了潮意,见他丝毫未有停下来的迹象,袁政轻轻叫了声:“陛下。”
公西韫仿若未闻,又斟了一盏,举起之时却被袁政制住:“陛下,不可再饮了。明日还有朝会。”
公西韫眼睑微垂,眸底划过一缕晦色。他从座上起身,走向窗前。屋外不知何时又起了薄雪,璇花片片,从半敞的扇门轻轻落入。触及面庞,沁凉之感,减了两分醉意。
“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朕每思伤其身者不在外物,皆由嗜欲以成其祸。若耽嗜滋味,玩悦声色,所欲既多,所损亦大,既妨政事,又扰生民。且复出一非理之言,万姓为之解体,怨讟(dú)既作,离叛亦兴。朕每思此,不敢纵逸。”
言及此,他喉中发出一声低哂:“自朕初度起,即有朝臣进诤,太傅直谏。束发之后,又有太子妃温言规佐。时时耳提,日日面命。皇城巍巍,竟似囹(líng)圄(yú)。”
袁政动了动唇,欲开口时却觉齿间一阵彷徨,纵有千言,也尽被缠绕了住。
止了片刻,他终是正色而道:“自古帝王之路,孤寒艰辛,然陛下所受之束缚,亦是成就圣君之磨炼。陛下幼时起便受规谏,正因陛下非平凡之人,乃天下之主,一举一动关乎苍生。陛下多年勤勉,方有今之太平盛世。今市井之间,百姓安居乐业,孩童嬉笑街巷,商户繁荣市集,田亩丰收,仓廪充足。时和岁丰,堪胜尧天舜日;万千治事,皆为陛下之功。”
“万千治事。”公西韫慢吟,似在衡量这几个字。良久,叹息一声:“清政不过几许,何谈治事。即便海晏之下,又安少苦情?”他不由轻笑,心中已然泛起了涩意,“便是紫禁城下,艰虞之事,亦非少数。”
若在往时,未免被皇室秘辛牵及,袁政定然会出言作止。然而今日,他的心中却另怀了心思。
袁政的嗓音有些晦涩:“宫阙种种,殿下少时已见过了。”
“玉殿仙舞醉明月,朱闱深苑泪红颜。”公西韫望着窗外银月,似陷入了追忆。朦胧的月光映照在他的面庞上,仿若覆了一层玉纱。
“从前坤宁宫中,每回见母后,都是端庄持重,凤仪万千。但只有她身边人才知,君王不在之日,坤宁宫中流了多少泪。那时,想必母后已知她时日无多,为续虞氏之耀,宁愿犯颜太后,也要将澜沅指为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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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政静静地听着,并无言语。但此时,亦无需他有何声言。
“她初进东宫之时,虽处处恭谨,以皇妃自持,却亦是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但自失了二子后,她也渐渐郁然。虽面上端持依旧,只怕心里早已是一片苦海。朕,终究是不能遂了她的心愿。”公西韫作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