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安霄峰

母亲牵着我的手走进安家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时,盛夏的阳光正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泼洒开一片刺眼的白。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和新家具的味道,冷冽,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我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却被母亲更紧地握住,她掌心有细密的汗。

然后我看见了安霄峰。

他斜倚在二楼的栏杆上,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运动长裤,身姿颀长,眼神却比安家客厅那座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还要冷。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像打量两个误入领地的、格格不入的入侵者。母亲试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拉着他,让他叫我哥哥。他嗤笑一声,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从我苍白紧张的脸,滑到脚下洗得发白的旧帆鞋上。

“哪儿来的乞丐。”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进寂静里。

晚饭时,长长的餐桌铺着雪白桌布,银质餐具熠熠生辉。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去拿面前的勺子。安霄峰坐在我对面,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突然,他手一扬,他面前那只盛着浓汤的瓷盘,带着滚烫的汤汁和碎裂的瓷片,猛地飞溅到我脚边。

汤汁溅湿了我的裤脚,滚烫的温度隔着布料灼烧皮肤。碎片在地板上炸开,刺耳的声音让整个餐厅的空气都凝固了。

“野种也配上我家餐桌?”他扔下这句话,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噪音,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安父的呵斥显得苍白无力。母亲连忙俯身收拾,连声说着“没关系,没关系”,眼眶却红了。我低着头,看着裤脚那片污渍,和脚边飞溅的、还在微微晃动的汤汁,一动不动。那是我在安家的第一课,关于界限,关于敌意。

从那以后,我和安霄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他视我如无物,偶尔投来的目光也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弄。我则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像一只警惕的、贴着墙根走的老鼠,避开所有可能与他产生交集的时刻。我的房间在别墅最偏僻的角落,窗外是茂盛得有些荒芜的花园。我常常坐在窗边,听着主楼那边传来的、属于他们那个世界的隐约喧闹,感觉自己像被遗忘在孤岛上。

时光在这种刻意的疏离和沉默对抗中悄然流逝,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又模糊的痛感。

转变发生得毫无征兆,像闷夏里突如其来的一场雷暴雨。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母亲和安父因为一桩紧急生意出差在外,家里只剩下我和安霄峰,以及几个尽量降低存在感的佣人。没有蛋糕,没有礼物,没有祝福。我早已习惯,傍晚时独自一人坐在花园那架有些生锈的秋千上,看着天边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

夜里,我洗完澡,穿着简单的棉质睡裙,湿着头发走出浴室。走廊光线昏暗,只有尽头的壁灯洒下微弱的光晕。刚走到房门口,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袭来,天旋地转间,我被重重地抵在了冰凉的门板上。

脊背撞得生疼,我惊骇地抬头,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是安霄峰。

他的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剧烈而混乱的情绪,不再是平日的冰冷或嘲弄,而是一种近乎痛苦的灼热,像有两簇幽暗的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他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额头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清冽的烟草气息,混合着少年身上特有的、蓬勃而危险的热力。

我吓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他俯下身,毫无预兆地,吻住了我的嘴唇。

那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带着一种绝望的、蛮横的掠夺。他的嘴唇干燥而灼烫,用力地碾压着我的,齿关甚至磕碰到了我的牙齿,带来细微的痛感。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只能徒劳地用手抵住他坚实滚烫的胸膛,试图获取一点可怜的空间。

这个粗暴的吻并没有持续很久。他猛地退开一点,额头却还抵着我的,呼吸沉重而急促,拂乱了我额前的碎发。黑暗中,他凝视着我,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然后,我听到他用一种极其沙哑的、仿佛被粗粝砂纸磨过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带着一种我从未想象会从他口中听到的、近乎破碎的祈求:

“陈星然,和我在一起,求你。”

“求你了。”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又重得像一块巨石,砸在我的心口。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我们彼此混乱的心跳和呼吸声。我仰着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汹涌的暗潮。害怕、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隐秘的悸动,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很久,或许只是一瞬。我听到自己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回应。

“……嗯。”

就这一声,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安霄峰猛地吸了一口气,下一刻,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拽进一个滚烫而坚实的怀抱里。他的手臂铁箍一样紧紧环住我的腰背,那么用力,仿佛要将我生生嵌入他的骨血之中。我的脸颊被迫埋在他的颈窝,鼻尖充斥着他身上干净又带着点侵略性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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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我的肩颈处。起初只是身体微微的颤抖,很快,我感觉到颈侧皮肤的湿热。他哭了。没有声音,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和他胸膛剧烈的起伏。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锁骨滑落,烫得我皮肤一阵战栗。

我僵直的身体,在他无声的哭泣中,一点点软化下来。迟疑地,慢慢地,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了他颤抖的脊背。

那一刻,走廊的昏暗,门板的冰凉,他眼泪的滚烫,以及我们紧紧相拥的力度,共同构成一个光怪陆离的、脱离了现实轨道的世界。所有的对立、伤害、冷漠,都在这个夜晚,被这个带着祈求的吻和无声的泪水,冲刷得七零八落。

我们开始了秘密的恋情。像两棵在幽暗角落里悄然依偎的藤蔓,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疯狂而绝望地生长纠缠。

他的房间有一个巨大的步入式衣柜,里面挂满了昂贵的衣物,散发着和他身上一样的淡淡香气。那里成了我们最常躲藏的秘密基地。我们挤在狭窄的角落里,坐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借着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线微光,看彼此的眼睛。他不说话,只是用手指一遍遍描摹我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眼神专注得令人心颤。有时他会突然凑过来,吻我,不再是第一次那样粗暴,而是轻柔的、珍重的,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确认。

深夜的楼梯转角,成了我们冒险接吻的场所。黑暗中,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和心跳声。他把我压在冰凉的墙壁上,吻得热烈而缠绵,直到楼下传来佣人轻微的脚步声,我们才像受惊的鸟儿般迅速分开,各自屏息凝神,然后在脚步远去后,看着对方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无声地笑起来。

他变得格外关注我的饮食起居,会皱着眉把我冰凉的双手攥在他温热的掌心,会在我熬夜看书时强行关掉台灯把我按进被窝,会在餐桌上,趁无人注意,迅速将他那份精致的点心拨到我的碟子里。

我十九岁生日那天,他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他的房间。关上门的瞬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造型简洁的铂金戒指,中间镶嵌着一颗不大的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纯净而璀璨的光芒。

“生日快乐,星然。”他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罕见的、毫不掩饰的紧张和期待。

他拉起我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套上我的无名指。尺寸竟然刚刚好。冰凉的金属触感,却让我从指尖一直烫到了心底。

那天晚上,他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小巧精致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数字“19”的蜡烛。烛光摇曳,映照着他格外柔和的眉眼。

“许愿吧。”他轻声说。

我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前合十。烛光在眼皮上投下温暖的红晕。我能感觉到他专注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