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醉枕山河梦

春桃端来晚膳,她毫无胃口,只勉强喝了几口清粥。

夜色渐深,寒意料峭。

前院忽然传来隐约的喧嚣声,似乎还夹杂着杯盏碰撞和粗豪的劝酒声。苏明月蹙眉:“前院何事喧哗?”

春桃小声回道:“好像是…王爷在宴请北疆回来的将领…那些将军们嗓门大,又爱劝酒,王爷怕是…”

苏明月的心猛地一紧。他的伤!那般重的伤势,怎能饮酒?!

她霍然起身,也顾不上什么避嫌,裹了件披风便快步朝前院走去。

越靠近宴客厅,那股浓烈的酒气和喧嚣声便越是扑面而来。厅内灯火通明,人影晃动,粗犷的笑声、划拳声、杯盏碰撞声不绝于耳。

她悄悄绕到厅侧一扇虚掩的窗边,透过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厅内一片狼藉,酒坛东倒西歪。七八个穿着军旅常服、满面虬髯、气息彪悍的将领正围着主位上的萧景珩,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地劝酒。

“王爷!这杯您必须喝!敬咱们死去的弟兄!”

“没错!王爷!北狄崽子们听说您回来了,吓得屁滚尿流!这杯庆功酒!”

“喝!王爷海量!”

萧景珩端坐在主位上,身姿依旧挺拔,玄色常服领口微敞,露出里面白色的绷带边缘。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应付场面的笑意,但脸色在灯光下却苍白得吓人,唇色更是几乎没有血色。对于那些递到面前的酒碗,他来者不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喝下去的不是灼烧的烈酒,而是清水。

每喝下一碗,他肩胛处的衣料颜色似乎就深一分。苏明月甚至能看到,他垂在桌下的左手,指节因用力而死死攥紧,微微颤抖。

这个疯子!他不要命了吗?!

苏明月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恨不得立刻冲进去,砸了那些酒坛!可她知道,她不能。这是军中的规矩,是他维系军心、安抚将士的方式。她若冲进去,只会让他更难做。

她只能死死咬着唇,站在冰冷的窗外,眼睁睁看着他一碗接一碗地喝下那些穿肠毒药般的烈酒,感受着那无声的煎熬和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宴席终于散了。将领们醉醺醺地、心满意足地互相搀扶着离去。

喧闹散尽,偌大的宴客厅只剩下满室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酒气。

萧景珩依旧坐在主位上,背脊挺得笔直,直到最后一名将领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紧绷的身体才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抬手重重按住了额角,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疲惫的喘息。

苏明月再也忍不住,推开虚掩的厅门,快步走了进去。

浓烈的酒气瞬间将她包围。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低垂的头,看着他苍白脸上不正常的潮红,看着他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还有肩胛处那大片刺眼的、深色的洇湿痕迹。

“王爷…”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怒气。

萧景珩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因酒意而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少了平日的冰冷锐利,显得有些涣散和迷茫。他定定地看了她片刻,似乎才认出她来,薄唇微微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含混:“…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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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能再喝了!”苏明月又气又急,也顾不上尊卑,伸手想去夺他面前还剩半碗酒的酒碗。

她的手刚碰到碗沿,却被他滚烫的大手猛地覆盖住!

他的掌心灼热如火,带着薄茧,紧紧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力道大得几乎捏痛她。

“别动…”他低声呵斥,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抬起那双醉意朦胧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她,“…军中…规矩…不能…废…”

他的呼吸滚烫,气息喷在她的手背上,带着烈酒的辛辣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

苏明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涩。她看着他强撑的倔强,看着他眼底深处被酒精勾出的疲惫和伤痛,所有责备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放软了声音:“好,不动。王爷,您醉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好不好?”

他却像是没听见,目光有些涣散地投向虚空,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北疆…风沙真大…埋了多少…好儿郎…”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被酒精释放出来的痛楚。

“本王…答应带他们回家…”他猛地收紧手指,攥得苏明月指骨生疼,眼底泛起骇人的红丝,“…可他们的骨头…都找不全了…”

苏明月的心脏骤然缩紧,看着他此刻卸下所有冰冷伪装后露出的、血淋淋的内里,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怜惜涌上心头。她反手轻轻回握住他滚烫颤抖的手,低声道:“…不是您的错…”

“错?”他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苍凉而苦涩,带着浓浓的自嘲,“…对错…有什么要紧…坐上这个位置…脚下…本就是尸山血海…”

他猛地转过头,醉意朦胧的目光死死锁住她,带着一种偏执的探究:“…你呢?…你来…又是为什么?…你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又想起了那盘点心!想起了她的来历!即使在醉得神志不清的时候,这份怀疑和探究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

苏明月心头巨震,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然而,萧景珩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酒精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积压的情绪如同洪水般倾泻而出。他猛地用力,将她拉得一个踉跄,跌坐在他身侧的椅子里!

“不说?”他逼近她,滚烫的呼吸混杂着浓烈的酒气,几乎要将她灼伤,那双蒙着水雾的眸子深处,翻涌着骇人的波涛,“…那便…留下来…看清楚…”

他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环上她的腰肢,将她死死禁锢在怀里,滚烫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绝望般的疯狂:

“看清楚…”

“本王脚下踩的…到底是江山…”

“还是…无边地狱…”

浓烈的酒气,滚烫的体温,霸道的力量,还有那字字泣血般的低语,如同巨大的漩涡,将苏明月彻底卷入。她僵在他怀里,心跳失序,浑身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又瞬间冻结。

他…他真的醉糊涂了!

“王…王爷…您放开我…”她挣扎着,声音发颤,手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下面急促而紊乱的心跳,以及绷带下洇出的、越来越多的湿热。

“放开?”他低笑,气息灼烧着她的颈侧,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契约…第三条…忘了?…”

又来了!那条根本不存在的契约条款!

“同寝…不同房…”他含混地重复着,滚烫的唇瓣几乎擦过她敏感的耳垂,带来一阵剧烈的战栗,“…你休想…逃…”

酒精放大了他所有的偏执和掌控欲,将那深埋的、不为人知的念头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他不是在说醉话,他是在宣泄清醒时绝不会显露的、最真实的内在!

苏明月又惊又怕,却又被他话语里那近乎绝望的孤寂和疯狂攫住,一时竟忘了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