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佛堂舌战起,暗流涌香茗

红楼春 冷风飞 4142 字 24天前

王熙凤那淬了毒液的尖刻叫嚣,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与廉价香水味,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耳膜,刺得我头骨嗡嗡作响。薛蘅指尖那份烫金的收购意向书,在石狮子狰狞的血渍映衬下,折射出冰冷而贪婪的光,灼烫着我的视线。我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勉强维系着摇摇欲坠的清明,就在那屈辱和愤怒即将冲破堤坝的临界点——

“闹够了没有!”

一个苍老、沉凝、带着雷霆怒火的威严声音,如同古刹洪钟,骤然自庭院深处炸响!瞬间压下了王熙凤的尖叫,也冻结了薛蘅脸上温婉如初的笑容!

所有人,连同那几个抬着“凤辣子甄选”纸箱的彪形大汉,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通向内院的垂花门下,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个身影。 青灰色的素面锦缎对襟褂子,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最顶端一枚翡翠盘扣。满头银丝梳理得纹丝不乱,在脑后挽成一个极其利落的圆髻,髻心一枚水头极足的翠玉簪子,低调却透着沉甸甸的份量。一张脸布满岁月刻下的深深沟壑,此刻紧绷着,如同风化的花岗岩,每一道纹路都透着久居上位、不容亵渎的威严。尤其那双眼睛,浑浊不再是暮年的昏聩,反而沉淀出一种洞穿世情、明察秋毫的锐利精光,此刻正带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如同两道无形的钢鞭,狠狠抽打在王熙凤和薛蘅的身上!

正是贾母!荣国府真正的定海神针,贾氏集团背后的太上皇!她身后,跟着那位永远面无表情、如同影子般的仆妇琥珀。

“老祖宗!”王熙凤脸上的跋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血色唰地褪尽,精心描画的五官因惊恐而扭曲变形,下意识地就想往薛蘅身后缩,手腕上的金玉镯子发出一阵慌乱的脆响。

薛蘅的脸色也骤然白了一瞬,那完美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僵硬裂痕。但她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便恢复了常态,甚至比刚才更加温婉恭敬。她立刻上前两步,对着贾母深深欠身,姿态优雅无比,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愧疚与孺慕:“老祖宗息怒!都是蘅儿不好,没能及时劝阻凤姐姐,扰了老祖宗清修…惊见刘姥姥这般…蘅儿也是心如刀绞,一时慌了手脚…”她眼圈恰到好处地泛红,声音哽咽,那份自责与悲痛的情状,任谁看了都心生怜惜。

贾母却根本没看她那精彩的表演。那双饱经沧桑、鹰隼般的眼睛,先是扫过地上刘姥姥昏厥的身体和石狮子上那滩刺目的暗红,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沉重的悲悯;随即,目光如同实质的铁块,沉沉地压在了王熙凤身上,最后,才缓缓移向薛蘅指尖那份在血腥现场显得格外刺眼的烫金文件。

“心如刀绞?”贾母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砸落尘埃,“我看你们是‘利’字当头,蒙了心窍!”她枯瘦的手指捻动着腕上那串紫得发黑的紫檀佛珠,发出缓慢而沉实的摩擦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前院封条未干,后巷血溅人命!一个忙着抢仓库囤货,一个急着签合同收园子!好!好得很!我们贾、王、薛、史四大家的脸面,今日算是被你们丢在地上,踩进这血泥里了!”

王熙凤被骂得面无人色,双股颤颤,几乎站立不住。薛蘅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阴鸷,身体却微微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贾母不再看她们,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那锐利的锋芒稍稍收敛,带上了一层复杂难言的沉重与审视。“栖梧丫头,”她声音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扶起忠叔。带上…你凤姐姐,宝丫头。”她没有用“琏二奶奶”或“薛总”这样世俗的称呼,而是用了最古老、最不容置疑的家族称谓,瞬间将血脉的锁链勒紧在每个人脖颈上。“随我到后面佛堂说话。这污糟地界儿…”她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血泊和那堆印着“凤辣子甄选”的纸箱,如同看着一堆散发恶臭的垃圾,“这里让人清理干净,把刘老婆子送到医院去抢救!”

琥珀立刻面无表情地执行命令,挥手示意旁边的仆役。几个健壮的仆妇上前,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那惨烈的现场,动作麻利而透着一种冰冷的疏离,他们把刘姥姥送上了一辆马车,送去了医院。

我强忍着胃部的翻搅和指尖的颤抖,上前用力搀扶起几乎瘫软的忠叔。老人枯瘦的手臂在我手中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滚滚而下,额头磕出的血痕刺目惊心。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攥着我的衣袖,仿佛那是他最后的依靠。

王熙凤被贾母那森然的目光钉在原地,脸色惨白如鬼,连那身刺目的玫红外套都失去了颜色,在几个仆妇无声的“请”势下,踉踉跄跄、如同被押解的囚徒般跟了上来。薛蘅则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仪态,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温婉得体、忧心忡忡的表情,步履依旧从容优雅,只是那脊背,似乎比刚才挺得更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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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在前,青灰色的身影如同一艘古老而沉重的巨舰,破开潇湘别苑这片弥漫着血腥、铜臭与绝望的浑浊水域。我们一行人,心思各异,步履杂乱,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无声地跟在后面,穿过几重疏于打理、花木凋零的回廊,走向后园深处那方小小的佛堂。

檀香的气息,在靠近佛堂门扉时便已丝丝缕缕地渗出来。推开那扇低矮、发出悠长“吱呀”声的木门,一股浓郁的、沉静到近乎窒息的香味扑面而来,瞬间将外面带来的血腥、脂粉、电子屏的冰冷气息冲淡、隔绝。堂内幽暗,光线从高窗棂斜斜打入几缕,照亮空气中悬浮的尘埃,也照亮佛龛前一尊低眉垂目、面容悲悯的白瓷观音。三炷线香燃着,青烟笔直上升,在幽暗中划出三道纤细而执着的轨迹,仿佛连接着尘世与彼岸的唯一纽带。空气里只有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能沉淀心神的死寂。

陈设极简,一桌,数蒲团,墙角一只半人高的青瓷大瓮里插着几支修长的翠竹,更添几分清寂出尘。这里与外界的喧嚣惨烈,仿佛是两个截然隔绝的世界。

王熙凤一进来,那浓烈的香火气似乎猛地呛了她一下,她夸张地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带着浓重鼻音抱怨:“老祖宗,您这儿…阿嚏!…香火也太旺了,熏得人脑仁疼!”她那双哭得红肿、眼线晕染成熊猫似的眼睛,在幽暗光线下更显狼狈不堪,与这方清净之地格格不入。她毫无形象地一屁股跌坐在离门最近的蒲团上,那身刺目的玫红套装和满身叮当作响的首饰,像一团误入古卷的俗艳油彩,搅乱了佛堂的宁静气场。

薛蘅则截然不同。她莲步轻移,姿态优雅得如同在参加一场顶级酒会。先在佛龛前站定,恭谨地对着慈悲的观音像方向,深深欠身,双手合十于胸前,行了一个无可挑剔、充满虔诚的大礼。动作流畅自然,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然后才在贾母下首的一个蒲团上款款落座,双腿并拢斜放,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那身珍珠白的香奈儿套装在幽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颈间的钻石项链偶尔折射一点微芒,整个人像一尊精心摆放的玉雕,温润、完美,与这佛堂的清寂奇异地融合。只是她坐下时,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佛龛前那张古朴的矮几,以及矮几上唯一显眼的现代物品——一个插着充电线的白色无线充电座,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思量。

贾瑛是最后一个闯进来的。他像是没骨头似的,进门就懒洋洋地倚在了门框上,长腿交叠,烟灰色高定西装的线条被他拗出一种颓废的贵气。他根本没看佛像,琥珀色的眸子饶有兴致地扫视着这间与他气质截然相反的斗室,最后落在那只青瓷大瓮里的翠竹上,指尖习惯性地在虚空中划拉了一下,仿佛在评估这竹子能否做成NFT卖出天价。他掏出他那块薄如蝉翼的透明屏幕,旁若无人地划拉着,屏幕的冷光映着他俊美却漫不经心的脸,与佛龛前三缕笔直的青烟形成诡异而冰冷的对峙。

我默默寻了个离他们稍远、靠近窗边竹影的蒲团坐下。蒲团有些硬,带着陈年草梗的气息。檀香的气息沉甸甸地压下来,混合着窗外飘来的、雨后泥土和竹叶的清新,奇异地抚平了些许心头的焦躁,却又让那份深重的无力感更加清晰刻骨。忠叔则无声地伫立在门边阴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悲伤的幽灵。

贾母已在主位的蒲团上坐定,琥珀无声地侍立一旁。琥珀动作轻缓,取出一套素净如玉的白瓷茶具,一只红泥小炉上坐着咕嘟冒泡的铫子。贾母亲自用竹夹夹起茶叶,投入温好的壶中。那茶叶条索紧结,白毫显露,正是最上好的“老君眉”。滚水注入,茶叶在壶中舒展翻滚,一股清冽高扬、带着独特岩韵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竟将那浓郁的檀香都冲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