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房子变新

"喀喇!”

正房内一声突兀的闷响,似乎是什么久经虫蛀的朽物终于支撑不住碎裂了。

申时行猛地回神。铁壶口终于泄出一丝微弱的白汽,发出低低的“滋”鸣。他小心地从瓦盆里舀些炉灰泼在炉口压住过旺的浮火。壶盖轻轻掀开,滚水不多,却足可净手。他挽起袖子,舀起半瓢凉井水兑入盆中,试了温度,才将冻得有些僵硬的手缓缓浸入温热的水里。

冰凉的水下,温热的感觉丝丝缕缕渗入指缝,驱赶着深入骨髓的寒气。浊水随着他揉搓的动作渐渐变成灰黑色,手背上新伤旧痕——搬重物时被木头扎毛刺的划痕、刮墙皮时用力过猛指节磨出的红印,被冻水刺激过的伤口又在热水浸润中微微刺痒。他仔细揉过指腹关节,看着污垢在浊水中晕开散去,露出底下冻得发青发红的皮肤。这一盆水,似乎也涤去了几分白日积下的尘埃,和心底那点挥之不去的阴霾暗影。

"明日得买块胰子。"他搓了搓指缝里残留的灰泥,忽然听见瓦当上传来细碎的响动。抬头望去,几片新雪正从檐角滑落,在暮色里划出银线,恍惚间竟像极了早朝时御街两侧垂落的宫灯流苏。

次日天未亮透,申时行便听见叩门声。工匠老周带着两个徒弟扛着工具站在院外,胡须上还凝着霜花:"大人,咱按您说的带了麻刀灰和桐油,就是这雪后泥地......"话音未落,申时行已拎着灯笼引路,灯影里他注意到老周的皂靴在结冰的砖缝里打滑,忙道:"劳烦师傅们先喝口热茶。"

正房里,昨夜烧剩的炭盆还煨着半壶水。申时行掀开棉帘,见老周的徒弟正踮脚去够梁上的蛛网,忽然"咔嚓"一声——半截断梁应声而落,惊得众人倒退三步。申时行却盯着那处缺口笑起来:"此处原就有隐患,倒省得拆了重寻。"

老周捋着胡须凑近细看:"大人好眼力!这梁木虽蛀了,好在榫卯还牢。"他从腰间解下墨斗,在残梁上弹出标记,"咱用新槐木替换,再灌三遍桐油,保准比原先还结实。"说话间,大徒弟已抡起斧头劈开带来的木料,清越的声响惊飞了墙头栖着的寒鸦。

日头爬上东墙时,院里渐渐有了生气。申时行蹲在阶前调灰浆,指腹感受着麻刀与石灰交融的细腻。老周忽然指着西厢喊:"那堵墙的墙脚有潮气!"果然见青砖缝隙渗出细密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申时行赤脚踩上条凳查看,发现墙基处竟埋着半截朽烂的陶管——原是前人排水的旧法子,如今淤塞多年。

"得剖开重做。"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劳烦师傅们把东墙的砖先拆十块备用。"老周的徒弟面露难色:"这冬日刨砖......"申时行已抄起凿子开始敲打。

"大人,东墙的陶管挖出来了!"小徒弟的声音将他惊醒。申时行起身时被碎砖绊了一下,踉跄中瞥见墙根处竟露出半截青石板,石面斑驳处隐约可见"嘉靖丙辰"的字样。

暮色四合时,西厢的梁木已换了一半。老周蹲在廊下抽旱烟,火星子在风里明灭:"大人,这宅子修得精细,怕是要费不少银钱。"申时行正往灰桶里加麻刀,闻言笑道:"师傅可知为何选择你们……话到嘴边又咽下,只道:"劳烦师傅们加夜班,大家搞完了以后,我给额外的赏钱"

更漏敲过三更,申时行仍在灯下核对账册。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吱呀"声响——原是那扇总卡壳的院门被风吹开,冷月清辉泻入,照得满地碎砖如银。他合上账本走到廊下,见门楣上不知何时结了冰凌,在月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晕,恍惚间竟像极了紫禁城金銮殿的琉璃瓦当。

"明日该买梅树了。"他轻声自语,指尖抚过门框上新刨的光滑木纹。风掠过院角那株枯树,残叶簌簌而落,在雪地上铺成一片苍黄的涟漪。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一声声敲碎了夜的寂静,却让这宅院里的灯火显得愈发温暖。

夜风渐息,申时行却未眠。他站在院中,仰头望着那方被月光浸透的夜空,繁星如碎钻般镶嵌其中,冷冽而遥远。脚下是厚厚的积雪,踩上去无声无息,仿佛连时光都在此刻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