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旋即又舒展开,但那刹那的变化却清晰地落在下方几位重臣眼中。他并非不谙世事之人,昨夜画舫风波早有耳报传来。他略显疲惫地微微后靠,手指习惯性地轻轻揉按着太阳穴。
“高卿所言,亦不无道理。”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闷,仿佛被这接连的朝务扰得烦闷,“徐卿所言,亦是老成谋国之论。”他似乎在权衡,目光在两位重臣身上缓缓扫过,最后停在徐阶身上多了一瞬。
高拱的心猛地一沉,他能感到皇帝那目光中偏向的意味。他正要再次强奏,皇帝却抢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夺:
“卿等皆是为社稷着想,忠勤可嘉。然画舫之事,酒宴杂言,捕风捉影,究系小节。”皇帝顿了顿,看向徐阶,“徐阁老说得对,当下社稷安危系于南北两防。戚继光、杨照,即刻驰赴任所,不得迁延!兵部立即拟定敕令符节,用印颁发,务求军令通达,兵贵神速。”
“遵旨!”兵部尚书及徐阶立刻应声,高拱也只能强压心火,跟着躬身领命。
皇帝似乎满意地点点头,但并未结束今日这场廷议。他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目光缓缓移向殿中垂首站立的申时行,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申时行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至于徐阁老所虑人心浮动、耗费时日……”皇帝的目光收了回来,声音沉稳了几分,“彻查便不必了。但礼不可废,规矩不可无。徐阶。”
“臣在。”徐阶心头微动,肃然躬身。
“你身为元辅,此事责无旁贷。即日以内阁名义,明发一道训诫给都察院及各科道言官。言明当此国事艰难之时,百官应以朝廷休戚为念,心社稷,行光明。再有构陷倾轧、党同伐异、捕风捉影、摇惑人心者,一经查实,定严惩不贷!着都察院一体申饬,明白劝谕。”
这道旨意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高拱胸腔中那股不平之气几乎要冲破喉咙!徐阶一番言论,竟将一场要命的风波,轻描淡写地扭转成了对百官的“训诫”?他的弹劾与要求“彻查”,竟被皇帝轻飘飘地用“大局”和“琐屑”挡了回来,变成了敲打所有言官的铁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