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开始掘世家的根(一)

时光流转,市井巷陌间悄然浮现出一幅亘古未有的图景:

大唐的百姓,从关中平原到江南水乡,家家户户的陶罐、瓦缸、布袋,甚至妇人陪嫁的樟木箱里,竟都塞满了雪白晶莹的盐粒。

这往日里需得掂量着铜钱、掐着指头算计的金贵物事,如今竟成了最寻常不过的囤积品,其地位仿佛与那满缸的米粮、满架的柴薪无异。

市面上的盐,无论是“大唐盐业”那依旧稳定供应的官盐,还是世家暗中试图通过各种渠道折价抛售的存货,都彻底陷入了可怕的滞销。

需求,如同被雨水浸透的堤坝,已然饱和到了极点,再低廉的价格,也难以在已然“食饱”的市场中激起太多购买的波澜。

而这幅在百姓看来是“盛世安稳”的景象,对于将家族近乎所有能动用的流动资金,都孤注一掷地投入到囤积这白色结晶中的五姓七望而言,无疑是悬于颈侧的利刃,是足以致命的窒息打击。

太原王氏在长安的府邸深处,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王元德那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

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账房刚刚呈上的、墨迹未干的报表,那薄薄的几页纸却仿佛重于千钧,压得他双臂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报表之上,一行行刺目的数字清晰地记录着:陇西的田庄因无法及时支付佃户工钱而面临停耕的威胁;洛阳的几家绸缎庄因货款拖欠已被供应商停止供货;

更可怕的是,来自范阳本家的一封急信,提及了一笔数额巨大、即将到期、却无论如何也凑不齐款项偿还的借贷,信中的焦灼几乎透纸而出。

“完了……全完了……”他松开报表,任由其飘落在地,身体无力地瘫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精美的藻井,嘴唇哆嗦着,发出近乎梦呓般的喃喃自语。

“库房里……堆满了不能吃、不能穿、如今连卖也卖不掉的盐!它们就在那里,像一座座冰冷的雪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家里的现钱,金库,都快见底了……底了……”(之前囤琉璃,现在囤盐)那声音里,充满了英雄末路般的绝望与凄凉。

类似的恐慌与绝望,如同瘟疫般在各大世家的核心层中无声而迅速地蔓延。

清河崔氏的崔文远,面对族老们连番的质询与抱怨,焦头烂额,往日里的从容风度荡然无存;

范阳卢氏的卢承宗,试图紧急变卖几处位于淮南的良田和长安的两间旺铺以换取救命银钱,但在这仓促之间,要么被闻讯而来的对手疯狂压价,要么根本找不到能一口吃下如此产业的合适买主。

往日里在商海政坛皆能呼风唤雨、翻云覆雨的豪门巨擘,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尝到了资金链彻底断裂、捉襟见肘、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极致苦涩。

他们就像陷入无边泥潭的洪荒巨兽,空有庞大而价值连城的躯体(遍布天下的田产、宅院、商铺),却因为缺乏那流动的、维系生机的血液(现金),四肢被牢牢束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泥潭淹没口鼻,感受着那冰冷而绝望的下沉。

就在五姓七望被自家库房中那日益“肥胖”却毫无用处的盐山压得喘不过气,全部的精力和残存的力量都集中在如何拆东墙补西墙、解决那迫在眉睫的资金困境之时。

杜远精心策划、蓄力已久的第二波攻势,如同隐匿于九霄云外、蓄满了万钧之力的惊雷,毫无预兆地骤然炸响!

这一次,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精准地投向了世家门阀赖以维系超然地位、传承数百年的另一根,或许比财富更为重要的支柱——知识的垄断!

无人知晓,在那看似普通的杜家村深处,经过数年默默无闻、近乎与世隔绝的技术积累和工艺流程改进,早已建立起一套远超时代、成熟且高效的造纸与活字印刷体系。

雪白坚韧、质地均匀的廉价纸张,字迹清晰、墨色润泽的活字排版,以及堆积如山、涵盖经史子集各类别的书籍雕版和早已印制完毕的成品。

被秘密地分类、整理,妥善存放在村中那数十个特意加固、干燥通风的仓库里,如同蛰伏的军队,静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这一日,天色方亮,长安东市、西市最繁华的街口,以及天下士子心中的圣地——国子监大门之外,同时竖起了数面硕大、醒目的朱漆木牌,上面以雄浑有力的楷书写着——“大唐文苑,惠泽士林!”

招牌之下,不是零散的摊位,而是用崭新木料搭起的长长桌案,桌案之上,堆叠如山的是一册册、一卷卷以往只有世家子弟藏书楼、或是豪富之家才可能拥有的各类书籍:

《论语》、《诗经》、《史记》、《汉书》、《九章算术》……甚至还有不少此前因传抄不易而流传不广、被世家秘藏的经史注释、百家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