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看似最本分的秦怀道,带着人在村口巡逻了几圈后,也倍感无聊。杜家村太太平平,连个偷鸡摸狗的毛贼都没有,他只能带着几个庄户绕着村子一圈圈地走,仿佛在表演巡更,英雄无用武之地。
这些抱怨、诉苦、小报告,通过各种渠道——或本人直接嘟囔,或通过随身仆役战战兢兢地传递——悉数汇聚到了杜远耳中。
这个抱怨“杜大哥,此举是否太过辱没身份?”,那个诉苦“简直视我等如奴工”,还有的干脆找自家带来的长随诉苦,长随又拐弯抹角地透露给杜远身边的人。
杜远被这些破事搞得心烦意乱,他知道这群少爷兵难带,却万万没想到第一天就几乎要全线崩盘,差点演变成一场“权贵子弟抗议事件”。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下一剂猛药。
傍晚时分,夕阳将打谷场染成一片橙红。杜远将一个个垂头丧气、或面带不忿、或一身腌臜的“学徒”,连同伤愈不久、被安排做些文书轻活的杜子腾,全部召集到场中。
小主,
他面色冷峻,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缓缓扫过眼前这群蔫头耷脑的年轻面孔,沉默所带来的压力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都觉得很委屈?很辛苦?很辱没身份?”杜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觉得我杜远在故意磋磨你们?觉得你们天生贵人,金枝玉叶,碰不得这些油污账本、粪土砖石、铜臭之物?”
没人敢直接回答,但那些游移的眼神、紧抿的嘴唇、微微扬起的下巴,无一不在诉说着无声的抗议——“正是如此!”
杜远见状,冷笑一声,笑声在安静的场地上显得格外清晰:“好,那我今日便问问你们!房遗爱,你不亲手去测量,不去跟老师傅争执碰撞,你怎知你满腹的经纶算学,到底是能造福现实的真知,还是纸上谈兵的妄语?你以为改进一样东西,是靠闭门造车、空想出来的吗?”
“长孙涣,你觉得账目琐碎,不屑为之?我告诉你,这账簿上的每一文钱,就像人体内的血脉!血流不畅,人就得死!看不懂账,摸不清钱怎么来、怎么去,你将来就是睁眼瞎,被人掏空了家底还兀自不知!到时有何面目谈什么总揽大局?”
“杜构,嫌猪圈肮脏,嫌粪土污秽?”杜远的目光转向一身别扭的杜构,“我告诉你,没有这你们看不起的‘肮脏’,没有春耕秋收的‘辛劳’,你们钟鸣鼎食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不知其源,不解其过程,你将来凭什么去管理更大的田庄、更多的产业?凭什么让人信服?”
“程处亮!”杜远猛地提高声调,看向那个满身汗臭、一脸不服的壮硕少年,“你不是自诩勇力过人,将来要上阵杀敌,博取功名吗?连这点体力活都叫苦连天,还谈什么冲锋陷阵?
力气不是让你用来好勇斗狠的,是要用在实处、懂得使用巧力的!连搬个酒坛都找不到省力高效的法子,空有一身蛮力,与莽夫何异?将来战场上,第一个倒下的就是你这种!”
“还有你们其他人!”他的目光扫过魏叔玉、秦怀道等人,“觉得无聊?觉得艰难?觉得无所适从?天底下哪有又轻松、又体面、又能轻易功成名就的便宜事?!若真有这等好事,还轮得到你们吗?!早被那些真正吃苦耐劳、把握机会的人占尽了!”
一番疾言厉色、毫不留情的训斥,如同三九天的冰水,兜头盖脸地泼下,让众人噤若寒蝉,脸上火辣辣的,先前那点委屈和不服气,被砸得粉碎,只剩下难堪和一丝惊醒。
接着,杜远话锋一转,语气稍缓,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胡萝卜”:“你们父辈将你们送到我这杜家村,不是让你们来混日子、也不是单纯来受苦的!
他们是让你们来抢一份天大的机缘!你们以为程处默能得陛下青睐,杜荷能执掌日进斗金的产业,是靠着他们的爹,或是大风刮来的吗?他们是实打实从最基层、最不起眼、甚至最脏最累的活计做起,吃够了你们想象不到的苦头,才熬出了今天的眼界、能力和底气!你们今天经历的每一分辛苦,弄懂的每一个细微环节,将来都会变成你们独当一面时,最坚实的根基和最硬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