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给阿甘写信。
这封信写得前所未有的艰难。笔下的文字,早已不再是旧金山海特-艾许伯里区那个迷途女孩对青梅竹马模糊而脆弱的思念,也不是洛杉矶惊魂甫定后寻求慰藉的迷茫倾诉。此刻的她,是“沧澜号”上记录海洋脉搏的观察员,是加勒比联盟女王宫廷中书写历史的见证者。她的视界是蔚蓝无垠的翡翠海域、蒸汽氤氲的沸腾火山湖、刻录着失落文明的古老石壁和承载着团结荣光的奥运赛场。而阿甘…阿甘仍在越南那片被炮火反复耕耘、浸泡在血与泥中的丛林里挣扎。两个世界,隔着浩瀚的太平洋和无法逾越的经历鸿沟。
笔尖终于落下,带着一丝决然的颤抖:
亲爱的阿甘,
希望这封信能幸运地穿越千山万水、硝烟弥漫,平安地抵达你手中。我此刻坐在巴巴多斯的旧皇宫里,娜美女王兼船长慷慨地给了我一个能看到整片海湾的房间。窗外,加勒比海像一块巨大无瑕的蓝宝石,阳光慷慨地洒满海面,碎成无数跳跃的金币。海风带着热带花朵的甜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小主,
这里的日子,阿甘,和我们在绿茵镇经历的、和你现在经历的,都太不一样了。我跟着娜美船长、路飞、罗宾、凌云他们,见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景象。我亲眼看到巨大的皮通火山从碧蓝的海水中拔地而起,直插云霄,云雾缭绕在山腰,像仙女的腰带;我在圣卢西亚一个叫苏弗里耶尔的地方,泡在像热牛奶一样滑腻的火山泥浆温泉里,路飞说那是“大地妈妈在流眼泪”,他非要尝尝味道,结果呸呸了半天(当然,他还是说好吃);在格林纳达,我们穿过一片片香料种植园,肉豆蔻、肉桂、丁香的香气浓郁得几乎让人窒息,堆成小山的香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路飞被辣得眼泪鼻涕直流,还硬往嘴里塞,说这是“男子汉的味道”;最神奇的是在多米尼克的一个山谷里,有一个巨大的沸腾湖(Boiling Lake),湖水像被烧开了一样翻滚着白沫,蒸汽嘶嘶作响,周围的空气都是硫磺味,当地人告诉我们,那是“大地在煮汤”,我们真的用长柄勺把鸡蛋放进去煮,一会儿就熟了!我现在随身带着一本厚厚的、皮革封面的书,罗宾姐叫它“世界之书”(The Book of Worlds)。我每天都在里面画下看到的风景,写下遇到的人和故事,记录海水的温度、风向,还有那些奇妙的动植物。罗宾姐教会我如何观察,如何思考…阿甘,我感觉每一天醒来,我的眼睛和我的心,都在被这个世界全新的、不可思议的部分填满,仿佛没有尽头。
阿甘,我常常想起你。想起阿拉巴马那热得让人发昏的夏天,想起绿茵镇那条两旁长满橡树、知了叫个不停的安静小路。想起你对我说的那句话:“如果遇到麻烦,不要逞英雄,只管跑。跑得远远的,珍妮。” 这句话,它现在救了你,对吗?它让你在越南的丛林里活了下来。每次想到这个,我都真心实意地为你感到高兴,阿甘。你信守了对我的承诺。
我…我在这里也会看到关于越南的消息。报纸上的照片模模糊糊,但那些文字描述着高温、暴雨、无休止的潮湿、成群的蚊虫…还有那些我看不懂但知道很可怕的词语:伏击、地雷、陷阱…我无法想象你具体在经历什么。那里一定没有加勒比这样清澈透亮的阳光,没有这样带着花香的温暖海风。阿甘,你要千万千万小心。时时刻刻都要想着你的承诺,为了珍妮,要活着,要跑出来。活着回来。
我很好,阿甘。比我们分开后的任何时候都要好。我找到了一个新的家,就在这艘船上,就在这片广阔的海域里。我找到了真正想做的事情,有意义的事情。我的脚踝,你知道的,那次意外之后一直是我心里的阴影,但现在它完全好了,跑跳都没有问题。更重要的是,我的心也平静了,像风暴过后宁静的海湾。我在记录这个世界,也在努力理解它复杂的洋流和风向。我的天空变得无比广阔,阿甘,广阔得有时候连我自己站在船头眺望远方,都会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目眩,但那是一种自由的眩晕。
我真心地、无比虔诚地祈祷你平安。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珍妮
信纸被珍妮小心地折好,边缘对齐,仿佛在折叠一份珍贵的记忆。她将信纸放入信封,仔细封好,走到露台边缘的白色石栏前。眼前是无垠的蔚蓝,海天一色,只有几朵般的白云点缀其间。一种清晰而带着淡淡咸涩的了悟,如同拍岸的潮水,轻轻冲刷着她的心房。她和阿甘,曾经如同两艘在童年绿茵镇那条宁静小河湾里并肩漂荡的小舢板,分享着简单的快乐和懵懂的忧伤。如今,命运的洋流已将他们推入了截然不同、永难交汇的浩瀚海域。那份纯真无邪的情谊,如同退潮后被温柔遗落在金色沙滩上的贝壳,依旧美丽、温润,承载着过往时光的全部光泽,却再也无法回到曾经承载它的那片熟悉的海水中了。她的未来,她的航程,在“沧澜号”坚韧的船艏劈开的、闪烁着磷光的航迹前方,在“世界之书”等待着被墨水和色彩填满的、充满未知的下一页。
越南:雨季·泥沼·信的光
信,带着加勒比海的阳光气息和珍妮笔尖的温度,辗转数周,穿越半个地球的烽火与航线,最终抵达越南南部一个被连绵雨季浸泡得发胀的野战营地。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混杂着腐烂植物、劣质柴油、汗臭和隐约血腥的复杂气味。蚊蚋成群结队地在低空盘旋,发出令人烦躁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