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疲惫地闭上眼。书桌上的文件里,夹杂着一些零星的剪报、模糊的通讯记录和托人辗转打探来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丈夫这近三十年来令人窒息的轨迹:
1937年初:南京,宋公馆。最初的“保护性居住”,尚有旧部探望,算是“优待”。那时,他或许还带着一丝“功臣”的幻想?那份政治上的天真,让他低估了旋涡的深度。
1937年底:奉化溪口,雪窦山中国旅行社招待所。环境清幽,却已是实质软禁。
1939年秋:湖南郴州苏仙岭,破败道观。条件艰苦,转移仓促。
1939年底:湖南沅陵凤凰山,古寺。孤独加深,常独坐江边。那份赤诚的爱国心,只能在铁窗内空耗?
1941年5月:贵州修文阳明洞,王阳明谪居地。与世隔绝,潜心读书。此间于凤至病重赴美就医,赵四小姐前来陪伴。赵四的坚持契合了他这份需求,却也让他更深地陷在依赖中。
每一次秘密转移,都像在她心上又加了一把沉甸甸的锁,锁孔里灌满了铅。儿子闾寻的房间就在隔壁。那个曾经活泼聪颖的少年,如今已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却终日蜷缩在厚重的窗帘后面,像一只受惊的鼹鼠,害怕阳光,害怕声响。他唯一的动作,就是用苍白颤抖的手指,一遍遍折叠着小小的纸船,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船……开船……回家……找妹妹……” 基隆港那场噩梦般的踩踏和与五岁妹妹的永别,彻底摧毁了他的精神世界。
华尔街变卖珠宝的辛酸,四处奔走呼号却石沉大海的绝望,特务无孔不入的监视恐吓(书房曾莫名起火,烧掉她半生搜集的救夫证据)……这些都没有击垮她。但儿子的崩溃和这封绝情的离婚书,却像最后一根稻草,几乎压垮了她苦苦支撑的脊梁。她耗尽了一生的坚韧、睿智与包容,去填补那个男人因热血、天真、任性所制造的巨大深渊。最终,换来的却是被利用殆尽后的抛弃。
“汉卿……” 她对着虚空低语,指尖抚过书桌上一张安琪幼时在逃亡路上拍下的唯一一张模糊照片,泪水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