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小学四年级

放学铃声敲碎了教室的喧腾。孩子们像出笼的鸟雀涌向校门。石峰收拾书包的动作不紧不慢,刻意落在人群后面。他深知这个小镇夜晚的规则:天色一暗,他绝不敢离开家门十米的范围。民和街与学荣街交界的那个丁字路口,像一道无形的分界线,一到晚上,总会有几个高年级或辍学的半大小子,像游荡的幽灵,手里或拎着柴火棍,或比划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铁条、链条,在昏黄的路灯下或阴影里互相推搡、叫骂,空气里弥漫着荷尔蒙过剩的躁动和原始的威胁。那是石峰记忆中清晰而危险的“禁区”。

此刻还是白天,危险尚未完全降临,但蛮荒的气息已无处不在。走过校门口时,一阵轻佻又带着明显恶意的口哨声从旁边传来。几个五年级的男生,靠在离校门不远的一户人家门框上,斜眼看着一个刚从旁边小门里出来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灰格子裙子,怀里抱着几本画册和颜料盒,正是上学期新来的美术老师,姓林。她面容清秀,气质文静,与这粗粝的环境格格不入。显然,她是租住在这学校门口的民房里。

“林老师,下课啦?画的什么好东西呀?给哥哥们看看?”一个男生故意拉长了调子,声音油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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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林老师长得这么‘艺术’,画的画肯定也‘艺术’!”另一个附和着,话里的“艺术”二字被赋予了极其下流猥琐的意味,引得同伴一阵哄笑。他们讲着对阿玉她们来说还晦涩难懂、但对成年人意图昭然若揭的下流话,例如,丢鸭毛过海(粤语版的草泥马),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年轻老师身上逡巡。

林老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紧抿,抱着画册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她没有回骂,也没有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开,只是加快了脚步,低着头,几乎是贴着墙根匆匆往前走。背影单薄而倔强,却又透着深深的无力。因为,现在还没有一个凶神恶煞的男友或者叉着腰的中年大妈会从屋里冲出来维护她。在这个年代,在这个地方,一个没有背景、独自租住的年轻漂亮女老师,本身就是一种“原罪”,吸引着最原始的恶意和欺凌。她正默默吞咽着社会给她上的、名为“成长”的苦涩一课。

石峰站在稍远的人群边缘,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和上一世一模一样。一种熟悉的、混合着愤怒与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拳头微微攥紧,又缓缓松开。现在的他,十岁的身体,能做些什么?冲上去斥责那几个明显比他高壮的男生?不过是自取其辱,甚至可能给林老师带来更多麻烦。他只能像林老师一样,沉默地看着,将这野蛮的一幕再次刻入记忆。

石峰的目光掠过林老师匆匆离去的背影,又扫过那几个还在嬉笑吹口哨的男生,最后落在身边叽叽喳喳、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懵懂无知的阿玉身上。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清晰地知道,就在明年,甚至可能就是几个月后,一股同样原始而汹涌澎湃的力量——名为荷尔蒙的潮水——将无情地席卷他自己。这力量无关理智,无关修养,甚至无关他这具身体里住着怎样一个成年灵魂。它将像喀斯特地貌的地下暗河,在少年躯壳里奔突冲撞,寻找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