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瞿颖情史(2)

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在罗中旭每一次呼吸里留下冰冷的痕迹。窗外上海的夜色被霓虹割裂,模糊地映在病房光洁的地板上。瞿颖的身影就在那片光影边缘移动,像一团不真切的影子。她端着那个白色的搪瓷尿盆从卫生间出来,盆沿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动作却平稳得没有一丝多余声响,仿佛手中托着的是价值连城的瓷器。

罗中旭把头扭向另一边,喉结上下滚动,吞咽着某种难堪的涩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靠近时带起的微弱气流,然后是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肋下那道狰狞的、缝了十七针的疤痕,擦拭他手臂上残留的碘伏痕迹。她的手指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他皮肤,带着一种护士式的、经过精确计算的体贴温度,却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好了,舒服点没?”她低声问,把毛巾放进水盆,拧干的水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罗中旭没回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所及,是他那把心爱的马丁吉他,斜靠在墙角,琴身上落了一层肉眼难辨的浮尘,像一个被遗忘的旧梦。曾经,这双手拨动琴弦,能在镁光灯下掀起滔天声浪,让无数人为之疯狂。如今,它们只能无力地搁在消毒水气味浓重的白色被单上。

深夜两点,病房里只有床头灯昏黄的光晕。瞿颖坐在他床边的硬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叠厚厚的、花花绿绿的信纸。那是歌迷的信,从全国各地雪片般飞来。她拆开一封,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用一种刻意放得柔软而平稳的语调读起来:“……罗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没有你的舞台,整个城市都像熄了灯,我们等你回来,等你唱《星光灿烂》……”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流淌,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近乎悲悯的韵律。罗中旭闭着眼,那些滚烫的、充满崇拜和关切的字句撞进耳朵,却像沉重的石块,一下下砸在他胸腔里那块名为“自尊”的礁石上。他成了需要被怜悯、被拯救、被日夜照顾的对象。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弱者”。这念头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忽然睁开眼,打断她:“别念了。”声音干涩。

瞿颖的朗读声戛然而止,困惑地看着他。

“这些,”他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指了指那堆信,又无力地垂落,“还有这些……”他的目光扫过她熬得发青的眼圈,扫过她身上那件沾了药渍的旧毛衣,“你没必要这样,瞿颖。”他艰难地吐出字眼,每个音节都带着刺,“没必要停掉所有通告,没必要……端屎端尿。”

瞿颖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瞬,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执拗覆盖。她放下信纸,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那双在T台上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此刻盛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罗中旭,你听好。我做这些,不是‘没必要’。”她一字一顿,“是因为我爱你。”

“爱”这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罗中旭猛地闭上了眼。他不敢看那双眼睛里的光,那光太亮,照得他所有的虚弱和狼狈都无所遁形。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和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低沉嗡鸣。那道无形的裂缝,在消毒水的气味和无声的僵持中,悄然向下延伸,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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