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势与智

皇陵之局,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陆昶心头。马车粼粼驶向城外别业,窗外掠过的田园景致,在他眼中却化作了层层叠叠的权谋舆图。他闭目假寐,脑海中翻腾的,却是古往今来无数智士能臣的浮沉身影。

他想起了张良。于博浪沙孤注一掷,椎击始皇车驾,何等胆魄,何等决绝!然则事败之后,也只能隐姓埋名,亡命下邳,一身惊世之智,在秦廷这庞然大物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只能作用于自身存亡,奔波于藏匿之间。非其不智,实不得势。彼时,他不过是浪花一朵,试图撼动泰山。

他又想起了陈平。少时家贫,及长,“富人莫肯与者,贫者平亦耻之”,连娶妻一事都困于世俗,受尽乡里白眼。其智计虽在乡邻阡陌间已显峥嵘,可运筹于分肉之间,令父老赞其“善宰”,然此等“毫巅之智”,于天下大势,何异于隔靴搔痒?直至后来投奔刘邦,得展其才,方能六出奇计,助定汉室江山。非其早年愚钝,实无平台可依。

李斯观仓鼠与厕鼠之叹,言犹在耳。“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同为鼠辈,居于仓廪,则食积粟,安居无忧;困于厕圂,则食不洁,惶惶终日。非厕鼠不若仓鼠机敏,实所处之位不同,其智其能所能达成的效果,便有云泥之别。一人之智,纵能妙算无疑,若无势位加持,其谋如无矢之弓,难穿鲁缟;而一旦手握重权,举国之力皆为其所用,即便中人之资,其所能推动的变革,所能成就的功业,也远非孤身智士所能企及。

势也,时也。

智略如舟,时势若水。水积不厚,则负大舟也无力。风未起时,纵有万里之志,亦只能困于浅滩。

此刻的他,陆昶,东海县公、郡守,看似位高,实则亦然。面对天师道这张深植于朝野上下、盘根错节的巨网,他个人的智慧与勇力,便如同当年搏浪之张良,显得单薄。他看破了对方的引诱,洞悉了皇陵的杀机,那又如何?他依旧被这阳谋推着,走向那禁忌之地。因为他势单力孤,因为他能动用的力量,远不足以从正面撼动这阴谋。

马车微微一顿,别业已到。

此地清幽,远避尘嚣,正是“静养”的绝佳所在。然而陆昶的心,却无法获得片刻安宁。他屏退左右,独坐书斋,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划动着。

“不得势……则智难施……”他喃喃自语。

硬闯皇陵,是自寻死路。佯装不知,则坐视对方阴谋推进,待其三月初三发难,一切皆休。他需要破局的力量,需要借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