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苍那一声“与庶民同罪”的余音,仿佛还在廷尉府高大的梁柱间嗡嗡回荡,他人却已被吴石几乎是半拉半拽地“请”进了属于廷尉丞的那间宽敞值房。
“哐当!”
厚重的木门被吴石反手狠狠碰上,隔绝了外面无数道或惊骇、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值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吴石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官仪,他猛地转身,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张苍,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声音都带着一丝尖锐的变调:
“张苍!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张苍平静地整理了一下刚才被李源抓皱的袖口,走到房内一侧的席位上安然坐下,甚至顺手提起案几上的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微凉的清水。
“廷尉丞,”他抿了口水,抬眼看着暴怒的吴石,语气依旧平稳,“我受理了一桩命案,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你说得轻巧!”
吴石几步冲到张苍面前,案几被他拍得砰砰作响,“那是泾河蛟龙王!不是你在骊山随手碾死的河伯野神!那是受了朝廷敕封、享正祀香火、名录在《祀典》的正神!你动他?你拿什么动他?就凭你那张嘴,和你那不知所谓的‘言出法随’?!”
他喘着粗气,试图让张苍明白其中的利害:“你动一个河伯,不过是扫了个淫祀,无伤大雅。可你动泾河蛟龙王,就是在打整个关中神道的脸!是在挑衅千百年来‘神权天授’的规矩!你信不信,明天,不,今天下午!渭水龙王、洛水神女、骊山山神……所有有头有脸的正祀神灵,都会通过各种渠道向朝廷施压!那些依赖风调雨顺的地方官吏,那些与神庙利益纠缠的豪强,他们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你!到时候,引发的动荡,你担待得起吗?!”
吴石的声音在值房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劝说。
他并非全然无情,也并非不相信张苍有些非常手段,但他更清楚这庞大帝国机器运行之下,那些盘根错节的潜规则。
触动神权,无异于捅马蜂窝。
张苍放下水杯,目光锐利地迎上吴石焦躁的视线。
“廷尉丞,”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刻刀划过竹简,“我只问你两个问题。”
“第一,”他竖起一根手指,“《大秦律》,从头至尾,田律、贼律、杂律……任何一篇,任何一条,可曾明确写过,享有‘正祀’之名号的神只,若触犯律法,杀人害命,可豁免于国法制裁?”
“……”吴石语塞。
律法条文,确实没有这一条。神人相隔,律法本就是管人的,谁会把神写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