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相召,是下官的荣幸。”张苍依礼坐下,姿态不卑不亢。
酒过一巡,菜肴略动,李斯挥退了侍立的婢女,厅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熏香袅袅,气氛看似融洽,却隐隐流动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张力。
李斯端起白玉酒樽,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酒液,目光落在张苍身上,带着欣赏,也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
“张先生,”他改变了称呼,语气更显亲近,“泾河之事,老夫已尽知。以律斩神,言出法随,实乃亘古未有之壮举!先生之法才,老夫亦深感钦佩。”他举杯示意,“这一杯,敬先生为我法家,扬名立万!”
张苍举杯相应:“丞相过誉。苍不过依律而行,尽分内之责。”
两人对饮一杯。
放下酒樽,李斯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先生年轻有为,锐意进取,实乃国之大幸。然……”他话锋一转,如同柔软的丝绸中包裹着坚冰,“老夫痴长几岁,宦海浮沉多年,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丞相请直言,苍洗耳恭听。”张苍知道,正题来了。
“先生可知,”李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你于泾河斩的,并不仅仅是那一条兴风作浪的蛟龙?”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张苍:“你斩断的,是千百年来,‘神权天授’、‘鬼神难犯’的旧规!你撼动的,是无数依托于此规而存在的势力根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李斯引用着古语,语气沉重,“先生如今名声鹊起,万民称颂,看似风光无限。然,这风光的背后,是何等可怕的暗流汹涌?”
“你可知,关中、关东,有多少享受血食祭祀的‘正神’此刻正惶惶不安,又对你恨之入骨?你可知,朝堂之上,有多少与各地神祠利益纠缠、甚至本身便信奉某些神灵的勋贵宗室,已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可知,那些被你断了香火愿力的‘仙师’、‘巫祝’及其背后的势力,正在暗中编织罗网?”
李斯的语气愈发凝重:“神道之反扑,绝非泾河龙王一爪一击那般简单直接。它们更擅长蛊惑人心,操纵舆论,借刀杀人!其势如绵绵阴雨,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先生纵有通天之法才,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恐非你一己之力,可以抵挡啊!”
这番话,看似关切提醒,实则将巨大的压力与潜在的危机,赤裸裸地摊开在了张苍面前。
他在告诉张苍,你挑战的不是一个龙王,而是一个延续了千百年的庞大体系,你举世皆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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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苍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