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御史啊,东市之事,老夫略有耳闻。你能顶住压力,揪出幕后黑手,稳固新规,着实不易。”
他话锋微转,如同柔软的丝绸包裹着坚冰,“然,经此一事,御史可有所悟?”
张苍侧目:“请丞相指教。”
李斯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廊道中:“老夫为政数十载,深知一个道理—— 变法易,变人心难。”
他微微停顿,让这句话在张苍心中沉淀,才继续道:“你厘定税目,统一度量,设计凭证,这些条条框框,是‘法’,是‘制’,改起来,不过一纸文书,一道命令。但你要改变的,是那些依靠旧制漏洞牟利之人的‘心’,是千百年来胥吏盘剥已成习惯的‘势’。”
他的目光终于转向张苍,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深邃:“你触动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这比触动虚无缥缈的灵魂,要凶险十倍、百倍!赵桁之流,不过是一枚棋子,其背后盘根错节的网络,远超你的想象。”
李斯的语气愈发凝重,带着毫不掩饰的警示:“你年轻气盛,手持利刃,锋芒毕露,连泾河龙王、渭阳君府都敢硬撼,锐气可嘉。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锋芒太露,需知刚极易折啊!”
这番话,看似关切提醒,实则将朝堂斗争的残酷本质,赤裸裸地揭示在张苍面前。
他在告诉张苍,你面对的不是简单的法律问题,而是复杂的人心与利益博弈,过刚的性子,在这泥潭里容易吃亏甚至夭折。
张苍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畏惧的神色。
直到李斯说完,他才缓缓停下脚步,面向李斯,目光清澈而坚定,拱手一礼:
“多谢丞相坦言教诲,金玉良言,张苍铭记于心。”
他直起身,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可动摇的信念,在这深宫复道中清晰地回荡:
“然,丞相,在张苍看来,法之推进,从来就不是简单的条文更迭。它本就是一场战争——一场与积年沉疴、与顽固陋习、与人心之中那份贪婪与惰性,争夺人心、确立秩序的战争!”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仿佛有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既然是一场战争,岂能因惧其凶险,便逡巡不前?岂能因恐折锋芒,便自锢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