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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涛默默温酒。他比阮籍年长十余岁,看得更透:“嗣宗,你辞蒋济、讽曹爽,朝中已树敌太多。不如效仿你叔父,外放为官,暂避锋芒。”
阮籍笛声骤停:“巨源兄,避得了一时,避得了一世么?这天下,早已没有干净的竹林。”
《世说新语》载:“阮籍嫂尝还家,籍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辈设也?’”
青龙二年春,阮籍做了一个震惊朝野的决定:称病辞官。
辞表送上尚书台的那天,曹爽正为伐蜀之事与司马懿争得面红耳赤。看到阮籍的奏疏,他冷笑道:“又一个畏难而退的儒生!”
而太尉府中的司马懿,却将这份辞表反复看了三遍。
“阮嗣宗……”司马懿对长子司马师说,“此子见识,远超前朝。他这是看出大将军必败啊。”
阮籍离京那日,只有一架牛车、一箱书籍、一张焦尾琴。当他行至洛阳城外第一处驿亭时,发现嵇康、山涛早已备酒等候。
“可知你这一走,错过了什么?”山涛斟酒,“大将军许你东阁祭酒之职。”
阮籍饮尽杯中酒:“错过了一场大火。”
嵇康抚琴而歌:“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凌厉中原,顾盼生姿。”这是他的《四言诗》,却像是为阮籍写照。
三年后,曹爽集团在“高平陵之变”中被司马懿诛杀全族,时人方知阮籍辞官的先见之明。《晋书》明确记载:“及曹爽辅政,召为参军。籍因以疾辞,屏于田里。岁余而爽诛,时人服其远识。”
辞官后的阮籍,登上了荥阳的广武山。
这里曾是楚汉相争的古战场,山风过处,犹闻万马嘶鸣。
他站在刘邦、项羽对峙的旧址,俯瞰中原大地。黄河如带,炊烟如缕,而这宁静的表象下,正在酝酿又一场权力的更迭。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这句穿越千年的叹息,第一次从阮籍口中迸发。他既是在笑刘邦、项羽,更是在讽谏当代——曹爽非英雄,司马懿亦非英雄,他们争夺的,不过是历史轮回中的一粒尘埃。
下山时,阮籍在岩缝间采得一株灵芝。他想起父亲阮瑀在《咏史诗》中写过的四皓采芝,那是秦末乱世中另一种生存智慧。
“父亲,”他在心中默语,“儿子不愿做殉道的贤臣,也不愿做弄权的奸佞。我要在这二者之间,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暮色渐合,他的身影消失在苍茫山道中。属于阮籍的仕途刚刚落幕,而属于“竹林七贤”的时代,正随着这声广武叹息,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