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哈哈…哈哈哈……”她笑得肩膀微微耸动,方才那沉凝如渊的气氛瞬间被这笑声击得粉碎,那双金眸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李公子啊李公子!”她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隔空点了点我,指尖仿佛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你这梦做得…当真是惊心动魄,环环相扣,比那长安西市勾栏瓦舍里最好的说书先生还精彩三分!”
她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小几,那双含着笑意的金眸紧盯着我,带着促狭的光芒:“那么,敢问李公子,你梦里那位贞惠公主塞给你的、能号令契丹死士、见令如王亲临的‘血鹰令’呢?”
她摊开自己空无一物的白皙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莫不是…被窗外路过的狸奴叼了去当磨爪的玩意儿?还是说,被你昨夜就着‘兰香’一并吞下肚了?”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调侃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脸上顿时一阵发热,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个…咳,梦中之物,自然醒来便没了踪影。” 心里那点因梦境过于真实而生的疑惧,被她这毫不留情的一通笑给冲淡了不少,只剩下些许尴尬在心头盘旋。
李冶收了笑,但眉梢眼角的揶揄仍未褪尽,她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啜了一口,才悠悠道:“贞惠公主的名号,安庆绪未婚妻的身份,这倒非虚妄。那日我们在福鹤楼吃酒,隔壁雅间不就有两个喝高了的幽州行商,大着舌头议论过此事么?说什么渤海国主为求自保,攀附安禄山,将最宠爱的贞惠公主许给了他那跋扈的二儿子…你当时还皱眉嫌他们聒噪来着。”
她顿了顿,目光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至于其他……什么血鹰令、死穴、契丹王子孙卫的……怕是你这脑子里不知何时塞进去的杂闻轶事,趁着夜深人静,混着对安庆绪那厮的厌恶,一股脑儿编排出这么一出大戏罢了。梦境终究是梦境,当不得真。”
她的话条理分明,合情合理,像一阵清风,试图吹散我心头那片由离奇梦境堆积起来的迷雾。然而,王三那声低沉的“血鹰卫”和梦中他手握短刀、死死盯着骨符的警觉眼神,却顽固地在迷雾深处闪烁着,不肯轻易散去。
“话虽如此…”我沉吟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几面上划动,“王三他…认得那血鹰令。梦里说得那般笃定…他父亲曾是血鹰卫…”
李冶的金眸微微一凝,随即又化开一丝无奈:“一个梦里的言语,如何作得准?你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如现在就把王三唤来问问。正好,念兰轩分号那边还有些采买的单子要他过目。” 她说着,扬声唤道:“春桃!”
小主,
门外很快传来细碎轻快的脚步声,春桃那张带着几分稚气却透着精明的圆脸出现在门边:“夫人,老爷,有何吩咐?”
“去前头铺面把王掌柜叫来,就说老爷有事问他,顺便把新到的湖州山泉采购单子也带过来。”李冶吩咐道。
“是,夫人!”春桃脆生生应了,转身脚步轻捷地去了。
等待的片刻,厅内又恢复了安静。我端起微凉的茶喝了一口,试图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李冶则重新拿起银匙,专心致志地拨弄着茶盏里的叶子,仿佛刚才那场关于血腥秘令和致命死穴的谈话从未发生。
不多时,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王三的身影出现在厅门口。他依旧穿着念兰轩掌柜惯常的靛蓝色细布长衫,浆洗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头发用布巾整齐束着,脸上带着惯常的恭谨和一丝被唤来的询问之色。他手里还捏着一卷账册样的纸张,想必就是那采购单子。
“东家,夫人。”王三在门槛外站定,躬身行礼,“不知唤小的前来有何吩咐?”
“进来坐吧,王三。”我指了指下首的一张圆凳,“没什么大事,就是随便聊聊,顺便看看那单子。”
王三依言走进来,在圆凳上虚坐了半边屁股,腰背挺得笔直,双手将那卷纸递向李冶:“夫人,这是新拟的湖州山泉采买单,请过目。按公子之前吩咐,找的是源头活水,水质清冽甘甜,最宜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