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的宿舍里没开灯。
月光冰冷,从窗户流淌进来,照着床边那个粗壮的男人。
他没抽烟,也没骂娘。
他只是坐在床沿,用一块浸了枪油的棉布,一遍又一遍,极其缓慢地擦拭着一杆老枪。
汉阳造。
枪身布满磕碰的伤痕,枪托的木头被岁月和手汗磨得油光发亮,泛着一层温润的包浆。
冰冷的钢铁,在他的大手下,仿佛有了人的温度。
他的脑子很乱,无数张脸孔在黑暗里闪回。
有在西风口冻得满脸冰碴子,却还咧着嘴冲他笑的张大彪。
“团长,等打完仗,俺娶个婆娘给你看看。”
有抱着炸药包,在冲向鬼子坦克前回头冲他吼的王喜奎。
“团长,下辈子还跟你干!”
还有那个在赵家峪,被鬼子刺刀挑在半空的小丫头,还不到他腰高。
小丫头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他给的窝窝头。
他擦的不是枪。
是那段被血浸透,刻在骨头缝里的岁月。
是那些他甚至已经记不清名字,却曾与他一同扛着这种破枪,在死人堆里爬进爬出,最终没能看到今天的兄弟。
棉布擦过钢铁,发出沙沙的轻响。
在这寂静的夜里,像一场迟到了太久的,无声的祭奠。
李云龙的眼睛彻底红了。
他戎马一生,流血不流泪。
可今晚,这股子憋了十几年的酸楚和血仇,就像涨潮的海水,压不住,也退不掉。
“操他娘的……”
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嘶哑,像是喉咙里卡着一把锈刀。
宿舍的门,被轻轻推开。
赵刚走了进来,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李云龙身边,将一个军用水壶和两个搪瓷杯子,放在了桌上。
拧开盖子,一股浓烈刺鼻的酒香,瞬间驱散了屋里的冷清。
他倒了满满两杯。
“老李。”
赵刚的声音很沉。
“喝完这杯。”
李云龙粗糙的大手停下了擦枪的动作,他抬起头,看着杯中清冽的酒液,看着酒液里倒映出的,自己那张满是风霜的脸。
赵刚将其中一杯递给他,自己端起另一杯。
“为死去的弟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