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停了。
原本喧嚣的码头,此刻寂静得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撞击的闷响。
成百上千跪伏于地的身影,构成了一幅无声的、充满极致敬畏的画卷。
郑芝龙站在原地。
他像一尊被岁月侵蚀的石像,任由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道影子,在溟鲲投下的巨大阴影里,显得渺小、扭曲。
他看着眼前的儿子。
那张脸,是他熟悉的。
那双眼睛,却陌生得让他心底发寒。
那里没有了少年人的锐气,没有了胜利者的骄傲。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刀剑都来得锋利,轻而易举地剖开了他用半生铸就的坚硬外壳。
他戎马一生,见过皇帝,见过总督,见过最凶残的海盗王。
他从未在任何人眼中,见过这种东西。
郑芝龙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忘了该如何发声。
他引以为傲的口才,他那能轻易煽动人心的言语,此刻都化作了喉咙里的一团灼热的干涩。
他身旁的郑鸿逵,身体的颤抖已经到了极限。
这位跟随兄长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终于再也无法支撑那份属于凡人的骄傲。
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板上。
“大哥……”
他发出的声音,细若蚊呐,充满了被彻底碾碎的恐惧。
郑芝龙的身体因族弟的这个动作而微不可察地一颤。
他没有低头去看郑鸿逵。
他知道,自己是这码头上,除了仙师与太子之外,唯一还站着的人。
孤独地,固执地,站在一个已经崩塌的旧世界废墟上。
他的嘴唇翕动了数次。
最终,一个嘶哑得不似人声的问句,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荷兰人……呢?”
他没有问自己的儿子是否受伤。
他没有问战斗的经过。
他那被巨大冲击震得一片混沌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个最符合他枭雄本能的问题。
胜负,生死。
郑成功看着他,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没了。”
两个字。
云淡风轻。
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郑芝龙的瞳孔骤然收缩。
没了?
十二艘西洋夹板巨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