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厚重的隔音门,证物科特有的、更浓烈的化学试剂气味扑面而来。值班的年轻技术员小李正戴着放大镜,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什么。
“李儿,”林寒走过去,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有些突兀,“第三现场的那支彼岸花,检验报告出来了吗?”
小李闻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熬夜的疲惫和困惑:“林哥,报告还没完全写好。不过……”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眉头拧了起来,“有点奇怪。”
“奇怪?”林寒的心提了一下。
“嗯。”小李指着工作台上一个打开的透明物证袋,里面正是那支从烂尾楼女尸心口取出的曼陀沙华,猩红的花瓣在灯光下依旧妖艳,“你看这里,”他用镊子尖小心翼翼地点了点靠近花茎底部、被泥水浸染得有些污浊的位置,“提取到的微量土壤样本,成分分析结果出来了,跟烂尾楼现场以及前两个案发现场的泥土样本,都不匹配。”
林寒凑近仔细看,那点泥土确实显得格外黑沉粘腻。“不匹配?来源不同?”
“对,而且差异很明显。”小李肯定地点点头,“更怪的是……”他转身从旁边的冷藏柜里取出另外两个物证袋,里面分别是前两起案件现场发现的曼陀沙华,“林哥你看,这三支花,虽然都叫曼陀沙华,但品种上……似乎有非常细微的差别。花瓣的形态、花蕊的长度,还有花茎的粗细。前两支几乎一样,而这第三支,”他用镊子点了点最新的一支,“明显有点不同。感觉……不是同一批,或者不是同一个来源?”
林寒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同一个来源?凶手中途换了地方买花?这似乎不符合这种仪式感极强的连环杀手追求“完美复制”的心理画像。他盯着那三支花,目光锐利地扫过它们每一个细节。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第三支花的花茎上。靠近被泥土污染的下端,有一处极其微小的、颜色略深的点状痕迹,像是什么粘稠的液体干涸后留下的。
“这……这是什么?”林寒指着那个点。
小李凑近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隔着袋子):“啧……这个位置……有点像……血迹?或者某种组织液?量太少了,之前被泥盖住了没注意。我马上再做个微量物质分析!”
血液?组织液?林寒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一个念头,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带着自毁倾向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彼岸花……法医缝合……江枫的手……那支被放在缝合遗体胸前的花……
“李儿!”林寒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立刻!把这三支花,尤其是花茎下端和可能接触尸体创口的位置,还有……还有江枫法医最近缝合过的、我们局里保存的那几具遗体上放置的彼岸花!做最精细的DNA残留比对!所有接触点都不要放过!快!”
小李被林寒骤然爆发的指令吓了一跳,但职业素养让他瞬间反应过来:“明白!林哥!我马上处理!需要最高优先级权限!”
“我来签字!立刻做!”林寒斩钉截铁。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道深渊的边缘,而答案,或许就藏在那几支妖异花朵最细微的缝隙里。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紧绷得随时可能断裂。林寒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桌上的烟灰缸早已堆满。他反复看着三个案发现场的照片,尤其是尸体心口那触目惊心的创口特写。创口边缘整齐,角度垂直,一击致命……凶器非常薄、非常锋利……像解剖刀?像……缝合针?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苏晚闯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
“林寒!监控……江枫的不在场证明……”她喘着气,声音发颤,“技术科重新梳理了昨晚解剖室走廊的监控录像!十一点到一点那个时间段,虽然能看到小张和老王进出,但是……走廊尽头解剖室门口的监控探头,角度问题,刚好被一个临时堆放的杂物箱挡住了大半!只能看到门的下半部分!只能看到有人穿着法医的靴子偶尔在门口走动一下,根本……根本看不到脸!也无法完全确定那段时间里,里面的人是否从头到尾都是江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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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完美的逻辑堡垒,瞬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那个杂物箱……怎么会那么巧?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是证物科小李。
“林哥!结果出来了!”小李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激动得变了调,“第三现场花茎上提取到的微量物质!是人体组织!微量DNA比对结果……属于第三名死者!而且……而且最关键的是!我们在那点组织残留的边缘,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缝合线蜡的成分!就是我们法医缝合尸体常用的那种特殊线蜡!”
缝合线蜡!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林寒耳边炸响!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彼岸花……花茎……死者组织……缝合线蜡……所有零碎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道冰冷刺骨的闪电串联贯通!
江枫!他的手!他缝合每一具尸体后,都会亲手放置的那支曼陀沙华!
“苏晚!跟我走!”林寒的声音嘶哑,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一切迷雾。
他们像一阵风般冲出办公室,穿过嘈杂的走廊,目标明确地冲向法医办公室。门被林寒一把推开。
江枫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专注地看着显微镜下的一个玻片。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听到门被撞开的巨响,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他的双手,那双稳定、精准、无数次在生与死的界限上穿针引线的手,此刻正自然地交叠放在桌面上,指关节微微凸起,皮肤在光线下显得有些透明。
“江枫!”林寒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愤怒而微微发颤,他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第三名死者身上的那支曼陀沙华……花茎上发现了属于死者的微量皮肤组织!还有缝合线蜡!”
他死死盯着江枫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下:“那支花,是你放的,对吗?在你缝合她的时候!就像你缝合完每一具送到这里的尸体后,都会放一支一样!只不过这一次……这一次,你是在她死之前,还是死之后放上去的?!”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阳光里的尘埃仿佛都停止了飘动。
江枫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没有任何被揭穿的惊慌,反而……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他没有看林寒,也没有看苏晚,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向了自己交叠的双手。
那双手,曾经温柔地抚过女儿滚烫的额头,也曾无数次冷静地拿起冰冷的手术刀和缝合针,穿梭于生与死的缝隙之间。
时间凝固了。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带,无声地落在江枫交叠的双手上。那双手,曾经温柔地抚过女儿滚烫的额头,也曾无数次冷静地拿起冰冷的手术刀和缝合针,穿梭于生与死的缝隙之间。
他没有回答林寒那如同淬火利刃般的质问。办公室里只剩下三人压抑的呼吸声,沉重地撞击着四壁。
江枫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了林寒因愤怒而绷紧的肩膀,越过了苏晚紧握配枪、指节发白的手,最终,落在了办公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旧式木质文件柜最上层的抽屉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哀伤。
林寒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顺着江枫的目光望去,没有犹豫,大步走到文件柜前,猛地拉开了那个沉重的抽屉。
一股陈旧纸张和淡淡樟脑丸的气息扑面而来。抽屉里很空,只有几本厚重的专业书籍。林寒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手指在书籍边缘摸索。很快,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硬质的边角。他小心地将那几本书挪开。
下面,压着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