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鬼胎.索债(下)

我抱着石头儿,蜷缩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如同风暴中心的一片落叶。村民的恶意指控像冰冷的刀子,切割着我仅存的意志。老村长的沉默和回避,更让我感到孤立无援的绝望。李家没了,丈夫死了,婆婆死了,阿桂婆死了……这世间,似乎再没有我和石头儿的容身之处。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声,从老村长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他拄着拐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布满老年斑的脸上老泪纵横。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院中那个新坟,又猛地转向墙角鬼婴的尸体,最后,落在我怀中的石头儿身上,那眼神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悔恨和……巨大的恐惧。

“冤孽……都是冤孽啊……”他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报应……是报应来了……躲不过……都躲不过……”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惊恐的村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凄厉:

“你们懂什么?!你们知道什么?!那不是鬼胎!那是债!是李家欠下的血债!是李老栓那个畜生!是当年我们……我们造的孽啊!!!”

老村长的话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人群中炸开!

“村长?!”

“血债?李老栓?”

“什么孽?村长你说清楚啊!”

老村长佝偻着背,用拐杖死死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浑浊的泪水混合着鼻涕流进他花白的胡须里。他指着院中那个新坟,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那下面……埋的不是别人……是……是当年被李老栓……被我们几个……活活埋进西厢房地下的……柳娘……和她……她肚子里……七个月大的孩子啊!!!”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难以置信的抽气声、恶心的呕吐声混杂在一起!活埋?!柳娘?!那个多年前据说跟人私奔、杳无音信的绣娘?!

“柳……柳娘?不是……不是跟货郎跑了吗?”

“活埋?!我的天!李老栓他……”

“村长……你……你也参与了?!”

老村长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丑事……李家不能有丑事……柳娘怀了野种……李老栓怕坏了李家名声……更怕……更怕分家产……他……他逼着我们几个……趁着柳娘临盆前最虚弱的时候……把她……把她拖进了西厢房……用青石板……活活压在了浅坑里……”

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中是极致的恐惧,死死盯着墙角鬼婴的尸体:“那个……那个青面鬼娃……就是柳娘当年生下的……那个孩子啊!他……他回来索命了!带着他娘……带着他那个……那个被一起埋在地底……没能生出来的……兄弟的魂……回来索命了啊!!!”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我怀中的石头儿身上,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恐惧:“而……而这个孩子……就是……就是当年柳娘肚子里……那个没能生出来的……石头儿的转世啊!他……他回来了!他是来……是来……”

老村长的话没能说完。

他猛地捂住胸口,脸上瞬间涌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眼睛暴突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他伸手指着院中那个新坟,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

“噗通!”

老村长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脸正对着院中那个新隆起的土包。他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浑浊的眼睛圆睁着,凝固着最后的、巨大的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小主,

真相。

残酷、血腥、令人作呕的真相,伴随着老村长最后的嘶喊和猝死,如同最污秽的脓疮,被彻底撕开,暴露在惨淡的晨光之下。

活埋母子。

为了所谓的名声和家产。

鬼胎索债。

转世重生。

所有的谜团,所有的恐惧,所有的血腥,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那浸透污血的根源。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寂笼罩了人群。所有的议论、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恶意指控,都消失了。村民们脸色惨白,如同泥塑木雕,呆呆地看着扑倒在泥水中的老村长,看着院中那个埋葬着苦命母子的新坟,看着墙角那具带来死亡的鬼婴尸体,最后,目光复杂地落在我和我怀中那个纯净的婴儿身上。

恐惧依旧存在,但里面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还有一丝对无辜者的……怜悯?

我抱着石头儿,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为了李家,不是为了那些死者,而是为了那对被深埋地底、承受了无尽痛苦和绝望的母子。为了怀中这个带着前世记忆和使命、纯净却背负着沉重因果的孩子。

石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沉重的氛围。他小小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纯净的眼眸望着院中那个新坟,又望向墙角鬼婴的尸体,小脸上充满了不属于婴儿的哀伤。心口的金芒,静静地闪烁着。

几个胆大的后生,在极度的恐惧和沉默中,终于将李强、婆婆和阿桂婆的尸体从瓦砾中拖了出来,用草席匆匆裹了。没有人敢去动墙角鬼婴的尸体,更没有人敢靠近院中那个新坟。他们如同躲避瘟疫般,抬着三具尸体,仓皇地离开了这片被诅咒的废墟。

村民们也沉默地、惊恐地散去了。留下我,抱着石头儿,独自面对这片浸透了血泪、埋葬着真相和亡魂的废墟。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在噩梦中跋涉。

李家废墟成了村人谈之色变的禁地。没人敢靠近,更没人敢来帮忙。我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忍着腹部的隐痛,在废墟中艰难地清理出一小块勉强能栖身的地方。用残存的木板和茅草搭了个摇摇欲坠的窝棚,勉强遮风挡雨。

食物是最大的问题。村人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偶尔有好心的老人或妇人,会趁夜在废墟边缘放上一点粗粮或野菜,便如同被鬼追一般匆匆逃走。我知道,这是他们能给予的最大善意,也是他们心中那点未泯的良知和对亡魂的畏惧使然。

石头儿很乖。他不哭不闹,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醒来时,就用那双纯净的眼睛安静地看着我,或者好奇地看着从窝棚缝隙里漏进来的阳光。只有在我腹部疼痛难忍或精神极度低落时,他会伸出小手,贴在我的身上。那股温润的暖流便会悄然流淌,驱散痛苦,带来一丝慰藉和力量。心口的金芒,似乎也随着他的成长,变得稍微明亮了一点点。

他的存在,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墙角那片泥泞里,鬼婴小小的尸体,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风吹日晒雨淋,青灰色的皮肤变得更加晦暗,小小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并不浓烈的腐朽气息。奇怪的是,没有任何虫蚁鸟兽敢于靠近他。仿佛那具小小的尸体周围,依旧残留着一丝令人畏惧的冰冷气息。每次看到那小小的身影,我的心都会一阵刺痛。那是我的“长子”,一个从未被期待、诞生于仇恨和怨毒、最终又在疯狂中自我毁灭的生命。我找来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远远地盖在了他的身上。这大概是我这个“母亲”,能为他做的最后一点事。

院中那个巨大的新坟,我一直不敢靠近。只在每日晨昏,抱着石头儿,远远地对着它,默默地点点头。心中没有祈祷,只有无尽的悲悯和一声声无声的“安息”。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在废墟、孤寂和村民的恐惧排斥中,艰难地熬下去。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如同死神的镰刀,横扫了整个村庄。

起初是村东头王老汉家的小孙子,高烧不退,浑身起满紫黑色的斑块,口鼻流血,不到两天就没了。接着是隔壁的李二狗,症状一模一样。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村庄。染病的人越来越多,死亡如同收割庄稼般迅速。草药的香气混合着焚烧尸体的焦臭,日夜弥漫。哭嚎声、祈祷声、绝望的诅咒声,不绝于耳。整个村庄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人心惶惶,如同末日降临。

我的窝棚在村外废墟,反而成了暂时的避风港。但看着昔日熟悉的村庄陷入地狱般的惨境,听着那绝望的哭嚎,我的心如同被油煎。

这天夜里,风雨交加。窝棚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雨水从缝隙里不断渗入。石头儿被雷声惊醒,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着。我紧紧抱着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的恐惧。

“哇——!娘!娘你别死啊!哇——!”

一阵撕心裂肺的孩童哭嚎,穿透风雨,清晰地传了过来!声音很近,就在废墟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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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村西头铁匠家的小儿子,虎子!一个才五六岁、虎头虎脑的孩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心下一惊,抱着石头儿,艰难地挪到窝棚门口,掀开草帘一角向外望去。

风雨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向我的窝棚跑来!正是虎子!他浑身湿透,小脸烧得通红,眼神涣散,一边跑一边哭喊着娘。更可怕的是,借着窝棚里微弱的油灯光,我能清楚地看到他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已经布满了大片紫黑色的、触目惊心的斑块!

瘟疫!他也染上了!

虎子显然已经神志不清,只是本能地朝着有光的地方、朝着他潜意识里可能觉得能救他娘的地方跑。他踉跄着冲过废墟,眼看就要扑到窝棚门口!

“别过来!”我惊恐地尖叫出声!瘟疫!致命的瘟疫!石头儿还这么小!

然而,晚了。

虎子小小的身体,在距离窝棚门口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猛地一软,直挺挺地向前扑倒,重重摔在泥水里,小小的身体抽搐着,哭声变得微弱而绝望。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和巨大的不忍在心中激烈交战。救?怎么救?我自己都朝不保夕,更怕传染给石头儿!不救?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死在眼前?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浑身冰冷僵硬之际——

怀中的石头儿,忽然动了。

他挣扎着从我怀里探出小身子,纯净的眼眸死死盯着风雨中泥水里那个抽搐的小小身影。小脸上不再是平日的懵懂平静,而是充满了焦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心口那个微小的金色光点,骤然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光芒!

嗡——!

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如同初升的朝阳,猛地从石头儿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金光瞬间冲破了窝棚的束缚,将方圆数丈的风雨都映照得一片辉煌!

金光如同有生命般,瞬间笼罩了倒在泥水中的虎子!

奇迹发生了!

虎子身上那大片紫黑色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斑块,在金光的照耀下,如同遇到了克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消退!他滚烫的皮肤迅速降温,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涣散的眼神也渐渐恢复了神采!短短几个呼吸间,刚才还奄奄一息、浑身恶斑的孩子,竟然在金光的笼罩下,停止了抽搐,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皮肤上的紫黑色斑块消失无踪,只剩下病后的苍白!

金光缓缓收敛,重新回到石头儿心口,光芒黯淡了许多。石头儿小小的身体软软地靠在我怀里,小脸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似乎消耗了巨大的力量。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风雨依旧。

窝棚门口,虎子茫然地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和手臂,又看了看周围,小脸上充满了困惑,仿佛做了一场噩梦。

而我,抱着沉睡的石头儿,站在窝棚门口,看着风雨中那个死里逃生的孩子,整个人如同被惊雷劈中,僵立当场。

治愈……净化……

石头儿……他……他救了虎子?!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绝望的村庄里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