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被命运提线的木偶(上)

我强忍着不适,翻到下一页。角落里,那个属于我的小木偶,系着淡银色的线。

但这一次,我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我自己身上。我强迫自己看向这幅画的背景,看向那些密密麻麻、系着其他木偶的线。

混乱…无数杂乱的线条…

等等!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在无数淡银色的线中,极其不起眼的位置,一根线的颜色…似乎有些不同!不是林晚那种刺目的暗红,也不是普通的淡银。它更细,颜色…是一种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蓝色?像褪色的旧牛仔布,又像阴霾天空的边缘。而且,这根灰蓝色的线,绷紧的程度似乎比其他线要松弛一些?末端系着的木偶姿态,也显得不那么僵硬痛苦,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倾斜?仿佛曾经有过挣扎的痕迹?

最关键的是,这个木偶的脸!虽然依旧是模糊的,但林晚在勾勒它的五官时,笔触似乎…停顿了一下?留下了一个极其细微的、与其他木偶截然不同的特征——在木偶的左眼下方,点了一个小小的、像是泪痣般的黑点!

这个特征…这个特征!

我脑中如同闪电劈开迷雾!猛地丢开素描本,踉跄着扑向办公桌!动作太大,再次牵扯到后颈的伤处,剧痛让我眼前一黑,但我顾不上这些!手指因为激动和疼痛而剧烈颤抖,疯狂地在堆叠的旧档案中翻找!

找到了!

“张雅”的档案!

一个一年多前的病人。年轻的女画家。她走进诊所时,带着浓重的黑眼圈,神情极度焦虑。她的噩梦与其他人类似:木偶剧场,被线缠绕、拉扯。但她的描述里,有一个极其独特的细节,当时被我记录了下来,却并未深究,只以为是噩梦的个性化呈现:

“…苏医生,我梦见…梦见我也在那些木偶里…被线吊着…但有一次…只有一次!我感觉…那根该死的线…好像松了一下?很短暂…真的!就在我拼命想…想画出那个剧场的时候…在画布前…然后…那个‘东西’…它好像…很生气?线猛地勒紧…勒得我差点死掉…醒来后,脖子后面像被烙铁烫过一样…还有…梦里我自己的那个木偶…左眼下面…好像有颗痣?和我自己的一样…”

小主,

张雅!她左眼下方,确实有一颗小小的、漂亮的泪痣!是她个人标志性的特征!

我颤抖着翻开她的档案。结局记录冰冷而简洁:

【终止治疗。自述噩梦频率降低(疑似心理防御机制下的否认)。三个月后…于个人画室内…用裁纸刀…割腕…现场遗留大量未完成的画作…主题均为…扭曲的线条与…破碎的木偶…】

割腕…

不是上吊,不是跳楼,不是自焚…是割腕!一种相对…不那么具有瞬间冲击力、过程可能更为缓慢的方式?

而且,她提到过“线松了一下”!在她“试图画出那个剧场”的时候!她甚至看到了自己木偶脸上的泪痣!她比其他人,似乎…多了一丝清醒?多了一丝…挣扎的痕迹?甚至因此引来了“惩罚”?

一个近乎疯狂、却又是我眼前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念头,如同岩浆般在我冰冷绝望的心底喷涌而出!

观察!记录!描绘!

林晚画下了它!张雅也试图画下它!她们都看到了!虽然最终都未能逃脱,但她们留下了一些东西!林晚留下了指向我的素描,张雅留下了那个泪痣木偶的线索!

或许…或许“看见”本身,描绘本身,就是对那无形操控的一种…干扰?一种微弱的反抗?哪怕会引来惩罚,但至少,留下痕迹,留下信息?

就像张雅,她的死亡方式…似乎和其他人有些微的不同?这是否意味着,她的挣扎,哪怕失败了,也并非毫无意义?至少,她留下了一个线索,一个此刻被我抓住的线索!

希望!哪怕这希望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带着剧毒和荆棘,但它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我猛地坐直身体,不顾后颈传来的撕裂般警告的痛楚。目光扫过办公室,迅速锁定目标——书桌抽屉里,一沓诊所常用的、印有抬头的空白A4打印纸,还有一支最普通的中性笔。

纸和笔被重重拍在桌面上。

我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仿佛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回忆,去“观察”!

脑海深处,林晚素描本上那幅画的景象强行浮现:破败的剧场,倾泻而下的线之暴雨,姿态各异的木偶…还有我自己脖颈后那冰冷、细微却无比真实的异物感…

笔尖颤抖着,落在洁白的纸面上。

第一笔落下,歪歪扭扭,不成形状。

“嗡…”

后颈深处,那根线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明确警告意味的震颤!像一根被轻轻拨动的、连着我神经的琴弦!细微的刺痛感瞬间蔓延开来。

我咬着牙,冷汗瞬间从额头渗出。但我没有停!

第二笔,第三笔…我试图勾勒那个老旧剧场的轮廓,那歪斜的舞台,破烂的幕布…

“嗡——!”

震颤陡然加剧!不再是警告,而是惩罚!一股冰冷的、如同钢针攒刺般的剧痛猛地从后颈炸开,顺着脊椎疯狂向下蔓延!握着笔的手猛地一抖,在纸上划出一道丑陋的长痕!眼前阵阵发黑。

“呃…” 痛苦的呻吟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太痛了!比刚才试图用刀时更甚!仿佛那根线直接连接着我的痛觉中枢,此刻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

画下去…必须画下去…

张雅…林晚…她们留下的线索…

我眼前发黑,几乎看不清纸面,仅凭着残存的一丝意志和肌肉记忆,颤抖着继续移动笔尖。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后颈那根线更狂暴的反馈!剧痛如同潮汐,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意识。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鬓角流下,滴落在纸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视线越来越模糊,纸上的线条扭曲得如同痉挛的蚯蚓。后颈的剧痛已经达到了顶点,仿佛有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骨头上!每一次心跳都带动着那根线猛烈抽动,带来新一轮的酷刑。

不行了…撑不住了…

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痛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猛地将笔尖向下一戳!不是为了画,而是一种崩溃般的发泄!

“嗤啦!”

劣质的中性笔尖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在纸上猛地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墨水瞬间晕染开一大片模糊的蓝黑色污迹。

与此同时——

“嗡——!!!”

颅内如同引爆了一颗炸弹!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将我彻底淹没!眼前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那根冰冷的提线狠狠拽入了无底的深渊。

……

不知过了多久。

冰冷。

坚硬。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水底部,缓慢而艰难地一点点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脸颊贴着冰冷粗糙的地板,硌得生疼。然后是嗅觉。浓重的灰尘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颜料和松节油特有的、有些刺鼻的气味?

这不是我的诊所!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残留的昏沉。我猛地睁开眼!

小主,

视野模糊,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我趴在地上。身下是冰冷的水泥地,布满灰尘和干涸的颜料斑点。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陈旧油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这是…画室?

我挣扎着,忍着全身散架般的酸痛和后颈持续不断的钝痛,艰难地撑起上半身。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这是一个废弃的、极其凌乱的画室。空间很大,却堆满了杂物。倾倒的画架,散落一地的画布和废稿,干涸的颜料管像尸体般丢弃在角落。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一盏蒙着厚厚灰尘、光线极其昏暗的白炽灯泡,在空旷的空间里投下摇曳而诡谲的光影。

而就在这昏暗摇曳的光线下,就在我正前方不远处——

一个穿着沾满油彩的旧围裙的女人,背对着我,坐在一张破旧的高脚凳上。她的头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近乎九十度的角度,无力地垂向一边,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边脸。她的一只手软软地垂落在身侧,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攥着一把沾满深褐色污迹的裁纸刀!

刀尖上,凝固着深褐色的血痂。

地上,一大片早已干涸发黑、呈现出粘稠质地的巨大血迹,如同一个丑陋的黑色湖泊,将她坐着的凳子腿和周围散落的画稿边缘都浸染成了黑色!

张雅!

这里是张雅的画室!她一年前自杀的地方!

我怎么会在这里?!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勒得我无法呼吸!我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个恐怖的凶案现场!

但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

不,不是不听使唤!而是…被一种冰冷的力量接管了!

我的头,被一股无形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强行地、缓缓地抬了起来。视线,被强硬地固定在前方——固定在张雅那垂落的、被头发遮挡的脸上!

然后,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我的右手,那只沾满了灰尘和汗渍的手,完全不受我的控制,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僵硬的、如同木偶关节转动般的滞涩感,抬了起来。

它越抬越高,越抬越高…

最终,食指和中指并拢,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指向了…

指向了前方黑暗中,那盏唯一摇晃着的、蒙尘的昏黄灯泡。

不!

不是灯泡!

是指向了灯泡上方,那片被摇曳光影切割得更加深邃、更加不可名状的黑暗天花板!

和我当初在视频里看到的林晚死前的动作一模一样!

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喉咙,我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一种比死亡本身更冰冷的绝望瞬间席卷全身。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力,拼命地、一寸寸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珠,向上翻去。

视线,艰难地向上移动。

越过昏黄的灯泡光晕…

越过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天花板角落…

最终,死死地钉在了那片天花板正中央,那片最浓重、最深邃的黑暗之上…

就在那片虚空之中。

就在我视线聚焦的刹那——

无数根!

密密麻麻!

无以计数!

纵横交错、如同巨大蛛网般的淡银色丝线,骤然从虚无的黑暗中浮现出来!它们并非实体,却散发着冰冷、非人的金属光泽,在昏黄灯光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它们绷得笔直,如同拉满的弓弦,充满毁灭性的张力!

每一根线的末端,都深深地、如同活物般蠕动嵌入着…一个模糊、扭曲、散发着死寂气息的…人形虚影!它们姿态各异,无声地悬吊在虚空之中,随着那些绷紧的丝线微微晃动,如同屠宰场里风干的尸体!

而在这张覆盖了整个天花板的、巨大而恐怖的提线之网的最中心…

一根最为粗壮、最为凝实、散发着暗沉血光的恐怖红线,如同心脏的主血管般,从黑暗的源头垂直垂下!

它的末端…

深深地勒进了一个女人的脖颈虚影里!

那个女人穿着沾满油彩的围裙,头无力地垂向一边…

是张雅!

她死了!但她的“虚影”,依旧被这根暗红的线,死死地吊在这片象征着她最终归宿的虚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