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阴债血偿(上)

“呵,由不得你了。”谢必安的声音冰冷而残酷,带着不容置疑的幽冥法则,“契约已言明,问魂需偿。你既已开口,此物,便归吾了。”

他惨白的手指,对着我的眉心,隔空轻轻一点。

没有疼痛。只有一种极其诡异、难以言喻的“剥离”感。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冰冷的吸管,瞬间刺穿了我的颅骨,深深地扎进了记忆的最深处,精准地攫住了那个温暖如春的冬夜画面。

“啵——”

一声轻微的、仿佛气泡破裂的声响,在灵魂深处响起。

那幅画面……消失了。

不是遗忘,而是彻底的、永久的剥离!就像一块精心保存的、承载着生命色彩的珍贵拼图,被硬生生地从记忆的图景中剜去,留下一个冰冷、空洞、散发着绝望寒气的巨大缺口!

我呆立在原地,身体僵硬如同冰雕。心脏还在跳动,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脑海里只剩下那个巨大的、漆黑的空洞,不断散发着刺骨的寒意,提醒着我永远失去了什么。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变得沉重而麻木。那曾经支撑我的温暖基石,被连根拔起,只留下无尽的冰冷荒漠。

“你母亲……”谢必安尖细飘忽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冰窟传来,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魂归地府,已入轮回。她最后……只念着你的名字。”

话音落下的瞬间,黑白无常的身影彻底变淡,如同两缕被风吹散的青烟,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十字路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只留下那股令人作呕的阴冷死气,在原地盘旋了片刻,才被呜咽的风缓缓吹散。

石灰圈内,只剩下我一个人,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站在冰冷死寂的十字路口中央。心脏撕裂的剧痛还在持续,全身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但更可怕的,是记忆深处那个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带来的彻骨冰寒和茫然。风卷起地上烧尽的黄纸灰烬,打着旋儿,像黑色的蝴蝶,无声地落在我的脚边。

“轮回……只念着我的名字……”我喃喃地重复着,声音空洞得没有一丝波澜。巨大的失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瞬间攫住了我。为了这一个答案,我付出了什么?十年寿命?剜心剜肺的记忆?值得吗?

然而,就在这悲凉几乎要将我淹没时,另一种更加尖锐、更加暴戾的情绪,如同被浇了滚油的烈火,猛地从心底那冰冷的荒漠中窜起,熊熊燃烧!

“葬阴阁!”我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心中的恨意万分之一。谢必安的话如同惊雷炸响——母亲魂归地府,只念着我的名字!而父亲拼死保护的《幽明录》,正是“葬阴阁”不惜灭门也要抢夺的目标!一切线索瞬间贯通!这个神秘的组织,就是幕后黑手!他们夺走了我的父母,夺走了我的家,夺走了我最后一点温暖的记忆!现在,他们还要躲藏在暗处,逍遥自在?

小主,

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短暂的悲凉和虚弱!心脏的剧痛仿佛都变成了燃烧的燃料,那被剜去记忆的空洞,被更炽烈、更纯粹的毁灭欲望所填满!不够!仅仅勾走一个喽啰的魂,远远不够!我要的是整个“葬阴阁”陪葬!我要他们所有人都尝尝我经历过的痛苦!十倍!百倍!

《幽明录》在我手中被攥得咯咯作响,染血的封面似乎变得更加粘腻。我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古籍上另一页——那页描绘着更加凶险、更加霸道的力量:“阴兵借道”。

“还不够……远远不够……”我嘶哑地低语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磨出的血沫。冰冷的目光扫过《幽明录》上另一页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图文——阴兵借道符。那诡异的符文线条扭曲盘绕,如同无数怨魂在纸上挣扎嘶吼。

“以血为引,画地为门……召阴兵过境……”我喃喃念诵着那禁忌的咒语,一股比召唤无常时更加凶戾、更加疯狂的念头在心底滋生、膨胀,如同黑暗中疯狂滋生的毒藤,“葬阴阁……我要你们所有人……灰飞烟灭!”

……

城郊,乱葬岗。

这里远离人烟,连月光似乎都吝啬于光顾,被层层叠叠、形状狰狞的老槐树枝桠切割得支离破碎,惨淡地洒落在荒草丛生的坟包和东倒西歪的残破墓碑上。夜枭凄厉的鸣叫如同鬼哭,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更添几分渗人的阴森。浓重的雾气不知何时弥漫开来,带着泥土腐烂和骨殖朽坏的气息,冰冷粘稠,缠绕在人的皮肤上,吸走最后一点热气。

我站在乱葬岗深处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脚下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和不知埋葬了多少无名尸骨的松软泥土。空气冷得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白气。

一只被捆住双脚的公鸡在我脚边徒劳地扑腾着,发出惊恐的“咯咯”声,在这死寂之地显得格外刺耳。我面无表情地拔出腰间的短刀。刀身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出一抹冰冷的寒光。没有犹豫,刀锋干脆利落地划过公鸡的脖颈。

“咯——!”

公鸡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哀鸣,滚烫的鸡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原始的、暴戾的生命气息。我没有去接,任由那粘稠、温热的血液喷洒在脚下冰冷的地面上。

蹲下身,手指直接浸入那滩迅速扩大、冒着热气的暗红色血泊之中。粘腻、滑溜的触感包裹着指尖,带着生命最后的温热。我蘸着滚烫的鸡血,开始在冰冷的地面上画符。

那不是寻常的线条。手指移动间,血液在地面勾勒出的是一扇巨大、扭曲、充满邪异美感的“门”的形状。门框由无数扭曲盘绕的符文组成,如同无数怨魂在挣扎嘶吼;门楣上刻着难以辨识的古老篆字,透出亘古的凶煞之气;门内则是一片翻腾涌动的、用血绘就的漩涡,仿佛连接着另一个充满无尽杀戮和死亡的世界。每一笔落下,都仿佛耗尽我全身的力气,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空气中那股腐烂和血腥混合的气味更加浓烈,令人作呕。

当最后一笔完成,整个血色的“门”仿佛活了过来!它在惨淡的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的红光,门内的血色漩涡开始缓缓旋转,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却又带着狂暴杀伐气息的阴风,从门内汹涌而出,吹得我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我站直身体,面对着这扇由鸡血绘成的、通往幽冥的邪异之门,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混杂着浓重死气和血腥味的空气灌入肺腑,非但没有带来清醒,反而点燃了胸腔里那团毁灭的火焰。我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和命令式的决绝,在这死寂的乱葬岗上清晰地响起:

“阴兵过境,生人退散!”声音如同闷雷,在坟茔间滚动。

“借尔一用,替天行道!”最后四个字,我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滔天的恨意!

咒语出口的刹那——

轰!!!

平地一声惊雷般的闷响!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源自那扇血门内部!整个地面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血门上绘制的漩涡骤然加速旋转,红光暴涨,刺得人睁不开眼!

紧接着,一股更加狂暴、更加冰冷、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风猛地从门内喷涌而出!风中夹杂着金铁交鸣的铿锵、战马嘶鸣的凄厉、还有无数人临死前绝望的哀嚎!浓烈的血腥味、铁锈味和尸骸腐朽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浪,扑面而来!

血门中央,那旋转的血色漩涡猛地向内塌陷,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通道!

踏!踏!踏!踏!

沉重、整齐、带着无尽死亡气息的步伐声,从那漆黑的通道深处传来!如同无数面巨鼓在幽冥深处擂响,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人的心脏上!

首先出现的,是矛尖。

密密麻麻,如同钢铁的森林!锈迹斑斑的青铜矛尖,在血门幽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嗜血的寒芒,透着一股穿透了漫长岁月的凶戾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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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是握着长矛的手。

那不是活人的手!是覆盖着破碎甲叶、只剩下森森白骨的鬼爪!骨节粗大,指骨死死攥着矛杆,仿佛与兵器融为一体。

然后,是队列。

一列列,一排排,如同从地狱熔炉里直接浇筑出来的钢铁洪流!它们穿着破烂不堪、沾满黑色污迹的古代甲胄,样式古朴而狰狞。头盔下,有的只剩下空洞的眼窝,燃烧着两点幽绿的磷火;有的还粘连着腐烂的皮肉,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前方,无声地咆哮着。它们无声地行进着,步伐沉重而整齐,每一次落步都让大地微微震颤。腐朽的甲叶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澎湃,瞬间席卷了整个乱葬岗!

阴风怒号,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和尘土,形成一个个小小的、诡异的旋涡。周围的温度骤降到冰点,地面迅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连我呼出的白气都瞬间冻结成细小的冰晶落下。空气中弥漫的腐烂和血腥味被更加浓烈的、来自古战场的铁锈和尸骸气息所取代。

一支来自幽冥地府的古代亡者军团,就这样无声无息却又气势磅礴地从血门中列队而出,肃杀地伫立在我面前。它们没有呼吸,没有言语,只有无数点幽绿的磷火在黑暗中无声地燃烧,汇聚成一片令人胆寒的死亡之海,静静地等待着我这个“阳间借道者”的命令。

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冲刷着我的神经,几乎冻结了我的血液。但胸腔里那股滔天的恨意,却在这极致的冰寒中燃烧得更加炽烈!我猛地抬起手,指向城市的方向,指向那个早已被我摸清、隐藏在废弃工厂深处的“葬阴阁”据点。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和亢奋而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

“目标——城东,‘铁锈熔炉’工厂!里面所有人……杀无赦!一个不留!”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整个亡者军团那无数点幽绿的磷火猛地暴涨!如同被泼上了滚油!

“呜——!!!”

一声沉闷、悠长、仿佛来自远古战场号角声凭空响起,穿透浓雾,撕裂夜空!

轰!!!

静止的钢铁洪流瞬间启动!沉重的步伐踏碎了死寂,如同山崩海啸!整个地面都在它们的脚下呻吟、颤抖!腐朽的甲胄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轰鸣!无数燃烧着磷火的空洞眼窝,齐刷刷转向我手指的方向——城东!

它们没有嘶喊,没有咆哮,只有那整齐划一、踏碎大地的脚步声和甲胄的铿锵声,汇聚成一股毁灭一切的洪流,裹挟着冻结灵魂的阴风和无尽的死亡气息,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向着城市的方向,轰然席卷而去!所过之处,荒草成片倒伏、枯萎、化为飞灰!地面凝结出厚厚的冰霜!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支来自幽冥的军队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威势消失在通往城市的黑暗小径尽头。一种混合着巨大宣泄和毁灭快感的冰冷亢奋,在四肢百骸间奔涌。然而,就在这股快感达到顶峰时——

嗡!

脑袋里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旋转!

不再是冰冷的乱葬岗。

视野被一片血红占据!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濒死的惨嚎声、兵刃砍入骨肉的可怕闷响、战马的悲鸣……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音浪,狠狠冲击着我的耳膜!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内脏破裂的恶臭、火焰烧焦皮肉的焦糊味……令人作呕的气息疯狂涌入鼻腔!

我“看”到:断裂的肢体在空中飞舞,滚烫的鲜血如同暴雨般泼洒!一张张因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在眼前闪过,随即被沉重的马蹄踏得粉碎!燃烧的箭矢如同流星般坠落,点燃了帐篷和垂死的躯体!天空是污浊的暗红色,被浓烟和火光遮蔽!脚下是粘稠的血泥,混杂着破碎的甲胄和内脏的碎片!

惨烈!无边的惨烈!这是……古战场!是这些阴兵生前战死之地的景象!它们死亡瞬间的绝望、痛苦、暴戾……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脑海!

“呃啊——!”我痛苦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蜷缩着跪倒在地,冷汗如同小溪般瞬间淌下。胃里翻江倒海,剧烈的呕吐感冲击着喉咙。那地狱般的景象和声音还在持续不断地冲击着我的神经,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也撕碎、拖入那片永恒的杀戮炼狱!

阴兵借道的代价……开始了。

当那支来自幽冥的亡者军团裹挟着毁灭的阴风,消失在通往城市的黑暗中时,我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整个人瘫软在冰冷的乱葬岗上。呕吐的欲望如同翻腾的海浪,一波波冲击着喉咙,最终却只能干呕出几口苦涩的胆汁。脑袋里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在搅动,那古战场地狱般的景象——断肢横飞、鲜血如瀑、扭曲的面孔在铁蹄下化为肉泥——如同最恶毒的烙印,一遍遍在眼前闪回,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和濒死哀嚎,疯狂撕扯着我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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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那足以将人逼疯的幻象和剧痛才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灵魂被掏空的麻木感。我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如同喝醉了酒,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了这片不祥之地。

几天后,一则关于“铁锈熔炉”废弃工厂的离奇新闻,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城市的角落里激起微弱的涟漪。报道语焉不详,只含糊地说发生了“重大安全事故”,现场发现多具死状极其诡异的尸体,死因不明,有关部门已介入调查云云。报道下方配着一张模糊的现场远景照片,即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张照片,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成功了!一股混合着狂喜和毁灭快感的寒流瞬间窜遍全身!阴兵!那支来自幽冥的军队!它们做到了!葬阴阁的爪牙,被碾碎了!

复仇的毒火在心底疯狂燃烧,那战场噩梦带来的痛苦似乎都成了微不足道的代价。我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彻底沉迷于这禁忌的力量。《幽明录》成了我唯一的圣经,那染血的封面下,是通往复仇深渊的捷径。

目标一个接一个被锁定——葬阴阁的香主、执事、长老……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沾着我林家的血债。每一次行动,都伴随着一次子时十字路口的召唤,一次十年阳寿的献祭。谢必安那张永恒的笑脸和范无救凶戾的眼神,成了我午夜梦回最熟悉的“伙伴”。每一次心脏被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看着鬓角悄然增添的白发,都让我在痛苦中品尝到复仇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