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窥亡录(上)

那里,端坐着一具最为古老、最为高大的蜡像。它的色泽比其他蜡像更深,几乎接近黑褐色,表面的裂纹也更多,像是经历了数百年的时光侵蚀。它身上的服饰模糊难辨,但依稀能看出是极其古老的样式。

就在陈默目光接触到它的瞬间,这具最古老的蜡像,动了。

它的动作极其缓慢,伴随着细微的“喀喀”声,像是关节在碎裂。它以一种非人的、僵硬的姿态,缓缓地、一寸寸地站了起来。

然后,它抬起了一只同样布满裂纹的、融化的手臂。那只手臂的前端,手指已经模糊不清,粘连在一起,形成一种类似触手般的、正在缓慢滴落粘稠蜡油的可怖形态。

这只融化的手,朝着僵立在门口的陈默,缓缓地,递了过来。

在那扭曲、滴蜡的手掌中,握着一件东西。

一把刻刀。

刀身狭长,闪烁着一种冰冷的、不属于任何已知金属的幽暗光泽。刀柄是漆黑的木质,被摩挲得十分光滑,上面似乎刻满了细密繁复的符文。

古老的蜡像,用它那空洞的眼窝“凝视”着陈默,融化的手臂稳定地伸着,将那把散发着不祥寒气的刻刀,不容拒绝地,递向他的面前。

仿佛在说,接过它。

接过这命运。

陈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指尖的蜡化范围,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到了第一个指节,那黄白色的、僵死的蜡质皮肤,在昏暗的油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尸油的腐臭味,更加浓烈地从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

他抬起头,看着那满堂无声的、等待着的蜡像,看着那具递出刻刀的最古老的存在。

冷汗,沿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他那正在逐渐蜡化的手指上,瞬间被吸收,不留痕迹。

他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映照着那跳跃的、昏黄的灯火,以及那柄,决定他最终归宿的——刻刀。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蜡油,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陈默的肺叶,带着那股深入骨髓的陈腐与尸油混合的恶臭。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具最古老的蜡像,保持着递出刻刀的姿势,空洞的眼窝仿佛两个漩涡,要将他的灵魂吸摄进去。

“不……我不是……”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带着哭腔,“放我走……”

那低沉沙哑的齐声耳语再次响起,不再是欢迎,而是某种冰冷的宣告,回荡在空旷的灵堂:“时辰已至,薪火需传。”

与此同时,陈默右手食指的蜡化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烧红的铁钎刺入的灼痛!他惨叫一声,抬手看去,只见那黄白色的蜡质皮肤下,似乎有东西在蠕动,像是细小的蛆虫,又像是……活着的蜡油,正沿着他的指骨向上蔓延,速度明显加快了。第一个指节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冰冷而僵硬,散发着更浓烈的腐臭。

逃跑!必须逃跑!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僵直,他猛地转身,想要冲出这人间地狱。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身后的那扇厚重的木门,就在他眼前,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猛地合拢!

“砰!”

一声闷响,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和可能的气息。门缝合拢得严丝合缝,连门轴的“吱呀”声都吝于发出,仿佛它从未被打开过。

黑暗,更加浓重地压迫下来。只有墙壁上那几盏豆大的油灯,还在顽强地跳跃,将蜡像们扭曲拉长的影子投在墙壁和地面上,如同群魔乱舞。

他被困住了。

彻底的绝望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粗重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冷得他牙齿打颤。

“为什么是我……”他喃喃自语,目光绝望地扫过那上百具 silent 的、却仿佛在无声注视着他的蜡像。爷爷是守陵人?第三代?那第一代、第二代是谁?他们……也变成了这些蜡像中的一员吗?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那具依旧伸着手的古老蜡像,以及它手中那把幽光闪烁的刻刀。

刻刀……

一个疯狂而模糊的念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闪过。这东西,或许不是用来杀戮的,而是……“传承”的工具?就像爷爷留下的那尊蜡像,是否也是某种“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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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颤抖着,用还能活动的左手,艰难地从一直背着的背包里,掏出了那尊用旧衣服包裹着的、与他容貌相同的蜡像。当他把蜡像放在身前的地面上,揭开包裹的衣物时,那蜡像空洞的眼窝,似乎微微转向了古老蜡像手中刻刀的方向。

也就在这时,那具最古老的蜡像,动了。

它不再仅仅是递出刻刀,而是迈开了脚步!

“喀……喀啦……”

它的动作极其缓慢,每一步都伴随着蜡质内部碎裂般的声响,粘稠的蜡油从它身体的裂纹和融化的脚部滴落,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油亮的印记。它穿过那些围坐的蜡像,那些蜡像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对它,以及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古老的蜡像,一步一步,朝着瘫坐在门后的陈默走来。

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随着它的靠近而不断增强。那股混合着千年尘埃、尸蜡和某种非人气息的味道,几乎让陈默窒息。他想要后退,身体却死死抵在门上,无处可逃。

终于,古老的蜡像停在了他面前,不足一米的地方。它那融化的、滴着蜡泪的手臂,再次向前递了递。刻刀冰冷的锋芒,几乎要触碰到陈默的鼻尖。

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陈默的左手腕。

不是物理上的接触,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源自灵魂深处的牵引力。他的左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点点地抬了起来,朝着那把刻刀伸去。

“不!我不要!”陈默惊恐地挣扎,试图对抗这股力量,但他的意志在对方那古老而庞大的存在感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他的左手,依旧固执地、缓慢地,向前探去。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刻刀的刀柄。

冰冷!

刺骨的冰冷,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但这冰冷之中,又夹杂着一种诡异的、如同活物般的蠕动感,仿佛这刻刀本身是有生命的,正在通过接触,将某种东西注入他的体内。

与此同时,一段破碎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年轻的爷爷(陈默从未见过他如此年轻)跪在这间灵堂里,面前是另一具稍显“年轻”些的古老蜡像(是第二代?)。爷爷的手中,也握着这把刻刀,他的脸上满是泪水与恐惧,他的左手小指,已经呈现出半透明的蜡化……他颤抖着,用刻刀在一块软化的、不知名的暗色蜡块上,艰难地雕刻着,那轮廓,依稀能看出是……父亲?还是……陈默自己?……*

记忆碎片戛然而止。

陈默猛地清醒过来,大口喘气,仿佛刚从溺水中被拉回现实。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守陵人的职责,不仅仅是“守护”这些蜡像。而是……“制作”新的蜡像!用这把刻刀,用某种特殊的“蜡”,为那些被“标记”、或者说,被“选中”的人,制作替身?或者是……延续某种存在的方式?

爷爷雕刻了那尊像他的蜡像,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最终将他“归位”?

那古老蜡像空洞的眼窝,依旧“凝视”着他。那股无形的力量,更强大了,它牵引着陈默握住刻刀的左手,缓缓移向地面上那尊与他容貌相同的蜡像。

不!不能刻!

陈默在心中疯狂呐喊。他知道,一旦他落下第一刀,某种契约就将彻底成立,他将再也无法摆脱这守陵人的命运,或许最终,他也会变成这满堂蜡像中的一具,等待着下一个“归位”者。

他拼命集中意志,试图抵抗那股牵引力。右手指尖的蜡化灼痛再次加剧,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三天之限,即将到来!如果他拒绝,下场就是彻底变成一具没有意识的蜡面人!

是成为失去自我的工匠,还是变成无知无觉的傀儡?

就在这意志激烈交锋、左手颤抖着悬在自家蜡像上方寸之地的瞬间——

异变陡生!

灵堂角落里,一具穿着几十年前流行的绿军装、看起来相对“年轻”的蜡像,它的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它那模糊的面部,一道细微的裂缝悄然蔓延,从额头直至下巴。

“啪嗒。”

一小块蜡屑,从裂缝处脱落,掉在地上,发出清晰可闻的声响。

这声响,在这死寂的灵堂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某种维持了不知多少年的平衡。

那古老蜡像递出刻刀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它那空洞的眼窝,似乎微微偏转了一个难以察觉的角度,扫过了那具开裂的绿军装蜡像。

而陈默脑海中,再次涌入一段更加混乱、更加充满恐惧和不甘的记忆碎片:

· ……一个穿着绿军装的年轻男人(是爷爷的兄弟?还是某个前辈?),在灵堂里疯狂地挥舞着锄头,想要砸碎这些蜡像,他的眼神里是彻底的恐惧和抗拒……“放我出去!我不是守陵人!我不是!”……最终,他被几具蜡像按住,那具最古老的蜡像,用这把刻刀,点在了他的眉心……他的挣扎停止了,身体逐渐僵硬,肤色转为蜡黄,融化的蜡油覆盖了他的军装,最终,他变成了那具绿军装蜡像,脸上还保留着最后一刻扭曲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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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记忆如同毒刺,狠狠扎进陈默的心脏。

反抗!有人反抗过!但失败了!下场就是被强行“归位”,变成了这永恒集会上的一员!

那自己的反抗,又有什么意义?

绝望如同潮水,再次将他淹没。左手上的牵引力似乎也因这变故而减弱了一丝,但那古老蜡像的“注视”却更加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