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深海遗梦的守望(上)

上面,依旧是清晰的中文墨迹。

两个字。

“再近些。”

一股冰冷的电击感,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他的血液仿佛凝固了。这不是错觉!这不是自然现象!她在回应!她知道他来了!她……在引导他!

恐惧和一种病态的狂喜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窒息。他死死盯着那行字,然后又看向那个沉睡的女子。她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亘古如此。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次私自下潜,他停留了远超安全时限的时间。直到“海渊行者”的能源警报尖锐地响起,他才如梦初醒,强迫自己操纵潜水器开始上浮。

回到“探索者”号时,撤离工作已近尾声。他的失踪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但他谎称自己去检查一个固定在船底的备用传感器,因为风浪太大耽搁了。虽然有人怀疑,但在风暴逼近的紧急情况下,此事被暂时搁置。

风暴持续了两天。李维把自己锁在舱室里,对着偷偷备份的影像资料,一遍遍地看。那个女子,那本日志。一个可怕的、细节上的异常,在他反复对比两次下潜拍摄的画面时,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意识。

女子的位置……变了。

第一次,她坐在桌子正后方,身体笔直。

第二次,她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向破洞的方向,也就是他通常停留观察的方向,倾斜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如果不是将两张图片严格对齐重叠,根本无从发现。

就像……一个沉睡的人,在无意识中,微微转向了光源,或者……声音的来源。

李维关掉屏幕,舱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风暴的咆哮声。他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上眼睛,却仿佛能看到那双紧闭的眼睛,在无尽的深海黑暗中,正静静地……等待着他。

第二章:渐进的低语

风暴过后,“探索者”号返回工作海域。官方对异常声纳区的后续探测变得极其谨慎,甚至可以说是讳莫如深。更多的深海无人机被投放下去,传回的数据却充满了矛盾和干扰。有时能捕捉到清晰的沉船轮廓,有时却又一片空白,仿佛那艘鬼船只是深海的一个幻影,偶尔才会向现实投下惊鸿一瞥。

研究院内部出现了分歧。一部分激进派主张不惜一切代价进行近距离勘探,这可能是本世纪最伟大的考古发现,甚至可能改写人类对深海和历史的认知。而保守派,以陈教授为首,则对此深表忧虑,认为在完全理解其潜在风险(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生物污染上的)之前,必须保持距离。他们引用了李维“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作为佐证,强调任何鲁莽的行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灾难。

李维被边缘化了。他虽然仍是技术上的首席潜航员,但重要的决策会议不再通知他参加,新的下潜任务也与他无缘。他们看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混合了同情、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被视为被深渊“污染”了的人。

他不在乎。

他所有的心神,都已被那艘沉船和船中的沉睡者占据。那本会自行更新内容的航海日志,那个会微妙移动位置的沉睡女子,如同最诱人的毒药,让他欲罢不能。他开始系统地、秘密地规划每一次非法下潜。

他利用自己对考察船系统和排班的熟悉,寻找漏洞。他改造了“海渊行者”的能源管理和通讯静默模式,使其能脱离母船监控更长时间。他甚至在潜水器内部一个隐蔽的储物格里,藏了一台高分辨率的远程遥控微型探测器,外形如同一只金属的深海鱿鱼,他称之为“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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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潜入那片绝对黑暗,都像一次通往异世界的偷渡。压力壳外是死亡,壳内是他癫狂的执念。

而每一次,他都有新的“发现”。

第三次下潜。日志上写着:“你来了。”女子的头部倾斜角度似乎更明显了些,几缕黑色的发丝,从她交叠的手背上滑落,指向桌面的某个方向。

第四次下潜。日志:“时间不多了。” 这一次,李维注意到,女子那苍白纤细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抬起了一点点,指向了船舱内部,一条被阴影笼罩的走廊深处。仿佛在指引方向。

第五次,第六次……

日志上的话语变得越来越具体,越来越像是在与他进行一场跨越时空(或者说跨越某种维度)的对话。

“听……海螺的声音……”

“记住……星图……”

“小心……阴影……”

“他们……在看着……”

“他们”?谁?李维感到毛骨悚然。在这万米海底,除了他和她,难道还有别的“存在”?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女子的变化。她的姿势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绝对静止。有时她的裙摆褶皱会有所不同,仿佛刚刚经历过微风的拂动(在这连水都几乎凝滞的深渊?)。有时她的嘴角那丝神秘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像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探索一艘沉船,而是在被这艘船,被这个沉睡的女子,一步步地引导着,深入一个早已布置好的迷局。

他开始出现严重的生理和心理症状。长期的深海高压环境对他的身体造成了负担,耳鸣、关节痛、莫名的皮下出血点。更糟糕的是精神上的侵蚀。他频繁地做噩梦,梦中不再是纯粹的黑暗和那个女子,开始出现一些扭曲的、充满恶意的阴影,在沉船的走廊里穿梭,发出粘稠的蠕动声。他有时会在半夜惊醒,浑身冷汗,仿佛能听到某种来自深海的、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的低语,模糊不清,却充满诱惑与威胁。

他在陆地上变得孤僻、易怒。对阳光和开阔空间产生不适。只有当他坐在“海渊行者”的驾驶舱里,看着深度读数不断变大,感受到那无所不在的压力时,他才能获得一种病态的平静。那片深渊,那个沉船中的女子,成了他唯一的瘾症和解药。

他偷偷查阅了大量关于古代航海、沉船传说、乃至深海怪谈的资料。试图为这无法解释的一切找到一个合理的锚点。但一切都是徒劳。那艘船的样式独一无二,无法归类。那个女子的服饰,不属于任何已知的文明记载。

在一次特别冒险的长时间下潜中,他派出了“信使”。微型探测器像一只幽灵,无声地滑过沉船内部腐朽的走廊,绕过坍塌的结构,将实时画面传回“海渊行者”。

沉船内部比想象中更巨大,结构也更复杂。迷宫般的通道,布满锈蚀铜钉的舱门,一些房间里散落着无法辨认的器物,覆盖着厚厚的沉积物。没有尸体,没有骸骨。仿佛所有的船员,都在某个瞬间蒸发消失了。

“信使”最终来到了一个似乎是舰长休息室的地方。这里相对完好。一张吊床,一个衣柜,一面……巨大的、镶嵌在厚重桃花心木框中的镜子。

镜子。

在万米海底,经历数百年前?),这面镜子居然完好无损。水银般的镜面,清晰地反射着“信使”带去的灯光。

李维操纵“信使”调整角度,想看看镜子里能否映照出走廊的其他部分。

就在灯光扫过镜面的瞬间。

李维的呼吸停止了。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信使”的金属身躯和冰冷的灯光。

镜子里,是一个穿着古老船长制服的男人背影。深蓝色的厚呢外套,金色的肩穗,三角帽。他背对着镜子,身姿挺拔。

然后,仿佛感知到了窥视,那个背影,极其缓慢地,开始转身。

李维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死死盯着屏幕。

就在那张脸即将转过来的千钧一发之际,“信使”传回的画面猛地一阵剧烈晃动,信号变得极不稳定,布满雪花。

“信使”失去了联系。

李维坐在驾驶舱里,浑身被冷汗浸透,手指冰凉。刚才那一瞬间,在信号中断的前一刻,他似乎在那个即将转过来的船长侧脸上,瞥见了一丝……极其熟悉的轮廓。

他不敢深想。

但那面镜子,那个背影,如同又一个噩梦的种子,深深植入了他的脑海。

深渊不再只是沉默的诱惑。它开始显现出獠牙。而李维,已经深陷其中,无法回头。他只知道,他必须再次下去,必须知道答案。必须知道她是谁,自己又是谁,在这被遗忘的深海舞台上,究竟上演着怎样一出恐怖而古老的戏剧。

第三章:镜中之魇

“探索者”号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不仅因为对异常区域的勘探毫无进展,反而疑团重重,更因为李维。

他瘦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皮肤带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原本锐利沉稳的眼神,如今变得飘忽不定,时而空洞,时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近乎狂热的光芒。他避开所有人的接触,大部分时间要么把自己锁在舱室,要么就待在“海渊行者”的维护舱里,对着那些复杂的线路和仪表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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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教授找他谈了几次话,语气从最初的关心劝导,到后来的严肃警告,最后几乎带上了恳求。

“李维,停下吧! whatever it is down there, its consuming you! (不管下面那是什么,它正在吞噬你!)我们需要带你回家,接受全面的治疗!”

李维只是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教授,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家?那里才是……”他指了指脚下,那片无尽的深蓝,“……她在等我。时间不多了。”

“她?谁?那根本不是什么‘她’!那可能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寄生体、精神感应场,或者是……更糟的东西!”陈教授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你看看你自己!你还像是那个我认识的、冷静理智的李维吗?!”

李维猛地挣脱开来,眼神瞬间变得凶狠而陌生:“你不懂!你们都不懂!她在呼唤我!只有我能听见!”

他推开陈教授,踉跄着冲了出去。

冲突公开化了。考察队高层经过紧急磋商,决定立即终止“深渊灯塔”计划,全速返航。同时,李维被正式解除首席潜航员职务,并被限制行动,由两名船员轮流“陪伴”,实际上就是软禁。

他们决定,在回到港口后,将李维移交专业的精神医疗机构,并对此次事件的所有数据,尤其是李维提供的关于沉船和沉睡女子的影像资料,进行最高级别的封存和审查。

李维得知这个消息时,异常地平静。他没有吵闹,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坐在舷窗边,望着外面看似平静的大海,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提前离开了这具躯壳。

他知道,他们不会理解。他们想要夺走他唯一在乎的东西。他们想要把他拖回那个嘈杂、明亮、虚伪的“正常”世界,把他和她的联系切断。

绝不允许。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在“探索者”号驶离这片海域之前,他必须再去一次。去问个明白,去得到最终的答案,或者……就去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