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镜冢(中)

林默在崩塌的回廊中夺命狂奔。

绿灯笼在他手中疯狂摇曳,投下的光斑如同癫痫病人抽搐的舞步,勉强照亮前方方寸之地。身后,是海啸般的尖啸与破碎声,亿万镜灵挣脱禁锢的狂喜与积压千年的怨毒混合成实质的精神风暴,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碎。冰冷的、粘稠的“手臂”不时从两侧破碎的镜框中探出,抓挠他的衣物和皮肤,留下道道黑紫色的淤痕和刺骨的寒意。

他不敢回头,只能凭借灯笼传来那微弱却坚定的牵引力,在错综复杂、仿佛永无止境的回廊中穿梭。脚下的地面在震动,头顶不断有更大的石块砸落,烟尘弥漫,夹杂着镜灵那令人作呕的、精神层面的腐臭。

跑!只能跑!

不知跑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数个世纪,身后的狂潮声似乎被曲折的回廊隔断了一些,但那股毁灭性的压迫感依旧如影随形。前方的黑暗愈发浓重,连绿灯笼的光芒都被吞噬了大半,只能照亮脚下不足一米的范围。

牵引力突然变得强烈起来,指向左侧一条更加狭窄、几乎被蛛网般裂纹覆盖的岔路。这条岔路上的铜镜大多已经破碎,只剩下空洞的、边缘狰狞的镜框,像一张张无声呐喊的嘴。偶尔有几面还算完整的,镜面也布满了浑浊的污渍,映照不出任何东西,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林默毫不犹豫地拐了进去。

岔路的尽头,并非另一段回廊,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洞窟。

洞窟的穹顶高耸,没入视线无法穿透的黑暗。四周的洞壁上,依旧镶嵌着铜镜,但这里的镜子更加古老,样式也更加诡异,镜框上的花纹不再是祭祀或符号,而是一种扭曲的、仿佛记录着宇宙终极疯狂的不可名状图案。

而洞窟的中央,并非地面。

那是一片虚无。

一片缓缓旋转的、由无数破碎光影和低语组成的黑暗漩涡。漩涡的中心,隐约可见一面镜子。

一面与众不同的镜子。

它并非铜制,材质似玉非玉,似骨非骨,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却死寂的灰白色。镜面光滑无比,没有一丝划痕或铜绿,但它并不反射洞窟内的景象,也不反射林默手中灯笼的绿光。它内部,仿佛自成一片宇宙,有星云生灭,有光影流转,但仔细看去,那些星云是无数挣扎哀嚎的微小面孔,那些光影是扭曲撕裂的魂魄碎片。

它就是“源镜”。

仅仅是注视着它,林默就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让他想要掉头就跑。但他手中的绿灯笼,此刻却变得滚烫,那股牵引力强大到几乎要拖着他投入那片漩涡!

与此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片镜冢空间的联系,正在加深。一种沉重的、冰冷的“职责”感,如同水银般,透过灯笼,缓慢而坚定地注入他的意识。那是守墓人的权柄与诅咒,正在向他转移。

一旦完成,他将成为新的守墓人,永恒禁锢于此。

而身后,镜灵狂潮的呼啸正在逼近!它们已经涌入了岔路!

没有时间了!

林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将全身的力量,连同那正在涌入他体内的、属于守墓人的冰冷权能,一起灌注到手中的绿灯笼中!

“给我亮!”

他嘶哑地咆哮。

“嗡——!”

绿灯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惨绿,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纯粹的、撕裂黑暗的苍白!光芒如同利剑,狠狠刺向洞窟中央那片虚无的漩涡,刺向那面诡异的源镜!

苍白的光与源镜内部流转的黑暗宇宙猛烈撞击!

没有声音,但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湮灭灵魂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开来!

洞壁上的古老铜镜在这冲击下纷纷炸裂!碎片如同暴雨般四射飞溅!

源镜的镜面,第一次泛起了涟漪。内部的星云、面孔、碎片开始疯狂加速旋转,一股庞大、古老、充斥着无尽贪婪与冰冷意志的吸力,猛地锁定了林默!

它要吞噬他!将这个胆敢挑衅它、并且承载了部分守墓人权柄的存在,彻底同化!

林默感觉自己像狂风中的一片落叶,被无可抗拒的力量拉扯着,滑向那片虚无的漩涡。他的身体变得僵硬,意识开始模糊,仿佛有无数冰冷的触须正在探入他的脑海,翻阅他的记忆,侵蚀他的自我。

父母的叮嘱,都市的喧嚣,报社的格子间,坠入荒坟的恐惧,镜中扭曲的倒影,守墓人灰白的眼睛……一切都在远去,变得苍白,即将被源镜内那永恒的疯狂与虚无覆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漩涡边缘的刹那——

“砰!”

一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的碎裂声,在他耳边响起。

是他一直紧握在左手的一块尖锐碎石——不知是何时,在奔跑途中下意识抠下来,一直攥在手中的——在那庞大的压力下,不堪重负,碎裂了。

这微不足道的碎裂声,却像是一道惊雷,在他近乎凝固的意识中炸开!

小主,

一个被忽略的、来自守墓人最初的警告,碎片般闪过脑海:

“……莫要试图寻找一面‘特别’的镜子……”

特别……的镜子?

不是源镜?

电光石火间,他涣散的目光猛地扫过洞壁!在苍白光芒与黑暗漩涡交锋的剧烈光影变幻中,在无数炸裂纷飞的镜片之间,他瞥见了一面镜子。

它就嵌在入口旁,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它很小,只有巴掌大,镜框是普通的青铜,没有任何诡异花纹,镜面甚至有些模糊,映照出的景象也扭曲得不成样子。

但就在这扭曲的映照中,林默看到了——不是他自己的倒影,也不是疯狂的镜灵,而是一角……天空!灰蒙蒙的,带着雨丝的,属于外面世界的、真实的天空!

是它!守墓人警告不要寻找的“特别”的镜子!它不是囚笼,不是源头,它是……一个漏洞?一个被隐藏的,通往现实的裂缝?!

所有的念头在万分之一秒内完成。吞噬的力量已经作用在他的半边身体,冰冷和虚无感正在蔓延。

“嗬啊——!”

林默发出了生命中最歇斯底里的一声咆哮,将残存的所有意志、所有力量,以及对生的全部渴望,都灌注到持着灯笼的右手,将其如同标枪一般,狠狠地投向那面巨大的、散发着吞噬力量的源镜!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带着被源镜力量侵蚀的、已经开始变得半透明的指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抓向了那面不起眼的、映照着天空一角的小铜镜!

“铛——!!!”

绿灯笼撞击在源镜的镜面上,发出了洪钟大吕般的巨响!苍白的光芒与源镜内部的黑暗疯狂对冲、湮灭!整个洞窟剧烈一震,漩涡的旋转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而林默的左手指尖,也触碰到了那面小镜模糊的镜面。

没有冰冷的触感,没有吸力。

只有一股微弱的、仿佛隔着一层水波的……排斥感?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外面世界的、带着泥土和雨水气息的……微风?

是出口!

这不是镜子!这是一个伪装成镜子的……通道口!

“咔嚓……”

被他投出的绿灯笼,在源镜恐怖的反震之力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光芒急剧暗淡。而源镜的吸力,在短暂的停滞後,以更加狂暴的姿态恢复,甚至更加愤怒!

林默不再犹豫,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整个身体朝着那面小镜撞了过去!

没有坚实的撞击感。

仿佛撞入了一团粘稠的、冰冷的液体。视野瞬间被黑暗和混乱的光影线条充斥,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他的身体和灵魂都碾成粉末。他感觉自己在一条无法形容的通道中翻滚、穿梭,时间与空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隐约间,他仿佛听到了一声贯穿始终的、来自源镜的、混合着无尽愤怒与某种奇异波动的无声尖啸。那尖啸并非冲他而来,更像是……一种呼唤?或者说,一种标记?

没等他细想,更强的撕扯力传来,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冰冷。

潮湿。

脸上有点痒。

林默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里火辣辣地疼。

他发现自己脸朝下趴在泥泞中,冰冷的雨水正打在他的身上。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土腥味和草木腐烂的气息。

他艰难地抬起头。

歪斜的墓碑,松动的坟土,在风雨中摇曳的荒草……这里是南郊乱葬岗。他逃出来了!

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想要放声大笑,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嗬嗬声。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感觉身体如同被掏空,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尤其是左手,传来一阵阵刺骨的冰冷和麻木。

他低头看去。

他的左手,从指尖到手腕,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皮肤僵硬,仿佛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晶,失去了大部分知觉。这是被源镜力量侵蚀的后果。

而更让他瞳孔骤缩的是,在他左手旁边的泥水里,安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一块巴掌大小的、边缘带着新鲜断口的、古朴的青铜镜碎片。

碎片表面模糊,沾着泥水,但在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映照下,能隐约看到里面似乎有灰暗的光影在缓缓流动。

是那面小镜的碎片?在他撞出来的时候破碎了?还是……

林默猛地想起失去意识前,听到的那声源镜的、带着标记意味的无声尖啸。

一股寒意,比这冬夜的冷雨更加刺骨,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窜上了天灵盖。

他逃出来了。

但镜冢……或者说,源镜……真的放过他了吗?

他颤抖着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想要去触碰那块冰冷的碎片,却又猛地缩回。

雨,还在下。

荒坟之间,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那无声躺在泥水中的镜片,散发着不祥的微光。

仿佛一个永恒的诅咒,如影随形。

林默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片泥泞的坟地,仿佛身后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拖拽。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显现,如同溺水者望见的彼岸。他拦下了一辆深夜的出租车,司机看着他浑身泥污、脸色惨白、左手还诡异地蜷缩着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狐疑,几乎要拒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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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摔了一跤。”林默声音沙哑地解释,将自己摔进后座,报出一个偏僻的廉价旅馆地址。他不敢回家,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旅馆前台睡眼惺忪,没多看他就办了入住。房间狭窄、潮湿,墙壁上布满霉点,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但对林默而言,这里仿佛是唯一的避难所。

他反锁房门,拉上所有窗帘,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逃出来了……真的逃出来了?他抬起颤抖的右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感受着皮肤下血液流动带来的微弱温度,试图确认这一切不是幻觉。

然而,左手上传来的刺骨冰冷和麻木,以及口袋里那块硬物硌着大腿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镜冢的经历,绝非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