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
周砚:“呵……”
这一声嗤笑,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短促,也更加空洞。
里面没有嘲讽,没有愤怒,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后的麻木,和一种深刻入骨的、不抱任何希望的疲惫。
来生?
太渺茫了。
他连这一世能不能留住她都尚未可知。
他现在,只要她的呼吸还能继续,只要心跳监护仪上的曲线不要变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什么来生,
什么下辈子,
对他而言,都是虚无缥缈、毫无意义的奢望。
林耀被他这声意味不明的嗤笑打断,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如果有来生……”
他又能怎样呢?
弥补?
忏悔?
还是……
再次辜负?
他自己都不知道。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这沉默,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
它承载着一个浪子迟来的、无用的悔恨,也承载着一个守护者漫长无望的等待与濒临崩溃的绝望。
他们一个在幻想虚无缥缈的来世救赎,
一个连抓住眼前残存的生机都已用尽全力。
ICU的玻璃窗冰冷地反射着走廊的灯光,映出两个同样憔悴、同样痛苦,却走向不同终局的灵魂。
而他们共同凝视的那个方向,生命的气息,依旧微弱的,在生死线上艰难地徘徊。
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守护,在来年春天的一个午后,终于迎来了微光。
病床上,沈昭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
随后,那双紧闭了数月之久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她下意识地又想闭上。
她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
小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憔悴不堪却依旧难掩清俊的脸。
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红血丝。
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在捕捉到她睁眼的瞬间,爆发出了一种近乎死而复生的、难以形容的璀璨光芒。
是……
周砚?
沈昭的大脑一片空白,迟钝地运转着。
这个……
妈妈好朋友的儿子,她记忆中交集甚少、仅限于礼貌问候的……
周砚?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
是这副模样?
她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喉咙却干涩灼痛,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周砚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昭昭……?你醒了?能看见我吗?”
沈昭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与紧张,心中疑惑更甚。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脖颈,目光扫过陌生的病房。
然后,她的视线,定格在了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一份文件。
最上面一行清晰的黑体字,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了她刚刚复苏、尚且混沌的意识——
离婚协议书。
下方,林耀的名字已经签好,字迹是她熟悉的、曾经让她心动的潇洒。
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
旁边,属于她的签名处,还是一片空白。
沈昭的瞳孔猛地收缩。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林耀身上的陌生香水味,
他手机里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
她提出的分手,
马路中央刺眼的车灯,
还有……
身体被撞飞时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原来……
不是梦。
她真的差一点就死了。
而在她生死未卜、躺在病床上毫无知觉的时候,
那个她曾经爱了十多年、最终却狠狠背叛她的男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好了离婚协议。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刚刚苏醒过来的意识。
她看着那份协议书,又缓缓将目光移回到周砚脸上。
这个她并不算熟悉的男人,却在她最狼狈、最不堪、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守在她的病床前。
为什么?
周砚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份离婚协议书。
他眼神一暗,下意识地想将那份东西拿走,却又停住动作。
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碎裂般的痛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伸出手,想要碰碰她,给她一点支撑,却又怕惊扰到她。
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动作轻柔。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和坚定:
“别怕。”
“都过去了。”
“我在。”
沈昭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深情与守护,
看着那份刺眼的离婚协议书,
再回想自己那荒唐又可悲的十几年……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她不明白周砚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但她知道,
在她一无所有、遍体鳞伤的时候,
是这个人,没有放弃她。
在周砚近乎固执的悉心照料下,沈昭的身体和精神都在一点点恢复。
期间,林耀其实来过很多次,但他只敢躲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远远地望一眼。
他看到周砚是如何耐心地喂沈昭喝水,
如何轻声给她念书,
如何在她做复健疼出冷汗时,
紧紧握着她的手给予力量……
每一次,都像有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
他终于明白,有些错,一旦铸成,连弥补的资格都失去了。
沈昭对此心知肚明,却已不在意。
她像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目光淡淡扫过,便再无波澜。
她知道妈妈魏霞很忙。
新的家庭,年幼的弟弟,繁重的工作。
这半年能抽空来看她几次,已属不易。
她理解,也早已习惯了不抱过多期待,只是嘴角轻轻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然后便将那份微弱的期盼轻轻放下。
倒是周砚的妈妈谢阿姨。
时常带着煲好的汤水来看她,握着她的手,眼圈红红地说“昭昭受苦了”,眼神里的心疼不似作假。
而周砚,几乎是寸步不离。
他帮她复健,陪她做枯燥的康复训练,在她夜里被噩梦惊醒时,第一时间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
他沉默地接替了她生命中所有空缺的角色,成为了她与世界之间,最坚实可靠的连接。
后来,在某个阳光温暖的午后。
沈昭终于从周砚断断续续、耳根通红的叙述中,拼凑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