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树不记得自己哪天长歪的,才活得最直

李默不争不辩,只是日复一日地在河滩上,用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摆弄着什么。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根沉默的指针,在沙石上缓缓移动。

石子被他一颗颗拾起,又轻轻放下,发出细微的“嗒”声,像是时间在低语。

指尖划过石面,粗糙的纹路硌着皮肤,带着河水浸润后的微凉。

风从河面吹来,裹挟着湿润的泥土气与远处芦苇的清涩,拂过他干裂的嘴唇。

他每天收工后都来,不说话,只是专注地移动石子,仿佛在下一盘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棋。

偶尔有石子滚落,撞上另一颗,清脆一响,惊起几只蜷缩在石缝里的小虫,窸窣爬走。

村民们好奇,却不敢上前打扰这个从城里来的工程师。

他们只看到,那片原本凌乱的河滩上,渐渐出现了一幅巨大的、由石子构成的阵图——石子按大小排列成弧线,中间留出双通道,像两个相扣的“回”字。

李默还用枯枝在沙地上画了箭头,标注“担子”“孩子”“夫妻”,甚至用小泥团压住几张写满字的纸条:“这里人多”“雨天滑”“老人走得慢”。

第七天,几个放学归来的孩子被这奇特的石阵吸引。

他们踩着温热的沙地走近,脚底陷进松软的河泥,溅起细小的水珠。

一个胆大的男孩跳进阵中,学着李默的样子,用脚比划着石子间的通路。

“这边走,那边也走,咦,不撞车!”他惊喜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河滩上回荡。

另一个女孩更有趣,她蹲下身,抓起湿润的河泥,照着李默摆出的一个形似“回”字的双开口布局,哼哧哼哧地搭起了一座迷你的泥巴桥。

泥巴从指缝间挤出,凉而黏腻,桥身未干,一只蚂蚁正沿着边缘爬行。

孩子的嬉闹声像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

第二天,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围了过来。

他们盯着地上的石子阵,眯起浑浊的眼睛。

风卷起沙粒,打在裤腿上沙沙作响。

一位老人蹲下,手指颤抖地抚过那根画着“夫妻散步”的树枝,忽然抬头,声音微颤:“这……这不就像赶集时候街口那样吗?人多分两边走,谁也不挤谁。”他看向李默,眼里闪着光。

李默终于开了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沙哑:“桥,不是修给图纸看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村民们心中的锁。

他们一辈子生活在这片土地,最懂河水的脾气——春汛时水位涨得多高,冬枯时河床露出多少裂缝;最懂人流的走向——逢年过节挑担子走亲戚的拥挤,孩子们追逐打闹时总爱抄近道踩塌田埂,黄昏时分夫妻并肩散步的从容步调。

这些,赶工期的图纸上从不曾标记。

当晚,村委会的灯火亮到半夜。

破天荒地,会议不仅请了村里的长辈,还把常年在外的年轻人和从不参与村务的妇女们都叫了回来。

会议桌上没有图纸,只有李默在河滩上画出的那幅“双口回流”草图,边缘还沾着几粒细沙。

争论声、建议声、爽朗的笑声混杂在一起,有人拍桌,有人低语,茶杯磕在木桌上发出闷响。

最终,一个所有人都点头的方案诞生了。

桥梁重新动工,进度反而更快了。

因为这一次,每个村民都成了监工。

有人主动送来竹架,有人清晨就蹲在桥基旁看混凝土浇筑是否平整。

李默在自己的工具箱一角,用刻刀悄悄留下一行小字:最好的设计,是让人觉得——本来该这样。

就在李默的指尖还沾着河泥与铁锈时,千里之外的苏晓芸,正面对着一本即将付印的书稿——《基层沉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