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新铸盟书

第一节: 血砚现踪

曲女城议政殿的穹顶还凝着未散的硝烟,唐军破城时劈裂的殿柱正往下淌着焦黑的木屑,殿心那方镇殿青铜案几却突然发出刺耳的裂响——不是刀劈斧凿的崩裂,是铜胎被内里滚烫之物炙烤出的、细密如蛛网的龟裂声。案几中央那方卧蚕形端砚本是天竺王亲用之物,砚池里前日研磨的“显庆三十三年”款松烟墨汁,此刻竟像被投入烈火的油锅般骤然沸腾,墨泡翻涌间溅起的不是墨点,是带着铁锈腥气的暗红飞沫,池底沉着的半张《大唐西域记》终章“盟誓篇”残页,竟随着墨浪浮起,原本模糊的墨迹在血泡翻滚中层层晕开,竟自动凝出“缔约无贰,背盟者天诛”的条约文字,笔锋凌厉如刀,像是有人以血为墨在纸上疾书。

“王正使!”蒋师仁的陌刀猛地拄在金砖地面,甲胄上的血珠顺着刀身坠在地上,砸出细小的血花。他刚率三百锐骑冲垮殿外最后一道防线,甲胄缝隙里还嵌着天竺兵卒的箭矢残片,此刻盯着那方异动的砚台,喉结滚动着沉声道,“这墨……不对劲!”

王玄策负手立在案前,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鎏金节杖还在微微震颤——那是去年使团二十八人殒命时,他从血泊里抢出的大唐符节,节杖顶端的铜饰已被血锈染成暗褐色。他垂眸看着砚池里沸腾的墨汁,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横刀的刀柄,突然抬手抽出佩刀,刀刃划破掌心的瞬间,鲜血滴入砚池,原本翻涌的墨浪竟骤然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剧烈的咕嘟声。他手腕翻转,以刀背蘸墨,刀尖斜挑,腕间那道去年被天竺兵卒砍伤、至今缠着金线的断足旧疤突然传来刺痛,竟有一缕金线自伤疤里钻出,如活物般刺入砚底,随着他手腕的搅动,砚台下方突然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一方裹着铜绿的青铜盟笔竟被金线勾了出来——笔杆通体刻着缠枝莲纹,靠近笔锋处的“永徽三十四年”暗记,此刻正被丝丝缕缕的血丝缠绕,像是有生命般往笔杆深处钻。

“是文成公主当年埋设的盟笔!”王玄策声音微沉,指尖抚过笔杆上的暗记,指腹触到的不是铜锈的粗糙,是温热的、类似血脉搏动的触感。去年使团遇害前,他曾在吐蕃逻些城见过文成公主遗留的文书,上面提过当年和亲时曾携青铜盟笔赴天竺,拟与诸国缔约,却因天竺内乱搁置,没想到竟藏在曲女城议政殿的砚台下。

“王正使小心!”蒋师仁的喝声刚落,陌刀已带着破风之势劈向砚池——墨浪被刀锋劈开的瞬间,溅起的不是墨块,竟是三个密封的青铜指节筒,筒身刻着二十八星宿图案,落地时发出沉闷的金属声。蒋师仁踏前一步,刀尖挑开其中一个筒盖,里面卷着的绢布展开,竟是用梵、汉两种文字书写的《血誓录》,末尾盖着二十八国使节的朱印,墨迹未干,像是刚写就不久。

“二十八国联名……”王玄策瞳孔微缩,伸手捻起绢布,指尖触到的绢面还带着余温,“去年我们使团遇袭,不是天竺一国所为,是这些邦国勾结!”他猛地攥紧绢布,指节泛白,去年雪夜那幕又浮现在眼前——使团二十八个兄弟倒在血泊里,天竺兵卒的弯刀劈向他时,是蒋师仁替他挡了一刀,两人踩着兄弟的尸体才逃出重围,如今终于找到这群逆贼的罪证!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刮进一阵狂风,殿角供奉的铜佛残核被风卷着飞入青铜盟笔的笔锋——那残核是唐军破城时击碎佛像所得,佛身内里藏着的佛血顺着笔锋滴入砚池,原本暗红的墨汁瞬间被染成赤金之色,金墨在砚池里盘旋,竟自动凝成七处凹陷的印信位,每个印信位上方都浮着一个国名:天竺、吐蕃、泥婆罗、于阗、疏勒、龟兹、焉耆,正是当年文成公主拟缔约的七国。

“这是要我们重铸盟书!”蒋师仁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用力,他身后的八千余骑此刻正驻守在曲女城外,那是他们从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精锐,还有泥婆罗王亲派的七千骑兵,去年逃出后,两人辗转两国借兵,历时半年,终于杀回曲女城,就是为了替兄弟报仇,为大唐讨回公道。

王玄策还没来得及开口,砚台突然发出轰然炸裂声——碎片飞溅的瞬间,涌出的不是新墨,是暗红色的凝血,每一滴都裹着一枚青铜卦钱,卦钱上刻着“鸿胪寺”三字。那些凝血落在金砖上,竟自动聚成一行血字:“二十八人魂,待君昭雪”。

“是鸿胪寺的密探!”王玄策的声音带着颤抖,他认出那些卦钱——去年使团里有三名鸿胪寺密探,专门负责收集西域诸国情报,遇害后尸骨无存,没想到他们的血竟被封在砚台里,裹着卦钱,等着今日重见天日。他弯腰捡起一枚裹着凝血的卦钱,指尖擦去血污,卦钱背面刻着的“显庆三十三年冬”字样清晰可见,正是使团遇害的日子。

蒋师仁单膝跪地,双手按在陌刀上,甲胄碰撞的声响在空旷的议政殿里格外清晰:“王正使!末将请命,即刻召集吐蕃、泥婆罗八千骑,以这青铜盟笔、《血誓录》为证,昭告二十八国使节罪行,重铸盟书!若有不从者,便用他们的血,祭我大唐使团二十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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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玄策握着青铜盟笔的手紧了紧,笔杆上的血丝似乎感应到他的心意,竟顺着他的指尖爬上手背,与他掌心的伤口相连,传来一阵温热的灼感。他抬眼望向殿外,唐军的旗帜正在硝烟中猎猎作响,吐蕃骑兵的马蹄声、泥婆罗士兵的呼喝声隐约传来——那是他们借来的八千余骑,是替兄弟复仇的利刃,是大唐在西域的威严。

“好!”王玄策将青铜盟笔举过头顶,金墨顺着笔锋滴落,落在《血誓录》上,将二十八国的朱印染成赤金色,“蒋校尉,传我将令,命八千骑围定曲女城,任何人不得出入!今日,我们便在这议政殿,以血为墨,以盟笔为凭,写就新的盟书——凡背盟者,无论是天竺,还是二十八国,我王玄策,必率八千铁骑,踏平其国,以慰兄弟在天之灵!”

蒋师仁猛地起身,陌刀直指殿外,声如洪钟:“末将领命!”甲胄上的血渍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议政殿,腰间的铜铃随着步伐响动,那是泥婆罗王赠予的信物,此刻却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誓师而鸣。

王玄策低头看着砚台残骸里的凝血,那些裹着卦钱的血滴还在微微颤动,像是二十八位兄弟的魂魄在呼应。他将青铜盟笔蘸入凝血,笔尖触到《血誓录》的瞬间,金墨与血交融,竟自动在绢布上续写:“显庆三十四年春,唐使王玄策、蒋师仁,率吐蕃、泥婆罗八千骑,复仇天竺,诛逆贼,重铸盟书。凡我缔约诸国,共尊大唐天威,背盟者,天下共讨之!”

殿外传来整齐的甲胄碰撞声,那是八千骑兵集结的声响,王玄策握着盟笔的手稳如磐石,笔尖落下的每一笔,都带着大唐的威严,带着二十八位兄弟的期盼,在曲女城议政殿的金砖上,写下属于他们的复仇与誓约。

第二节 :卦钱正约

王玄策指尖挑起那枚裹着凝血的鸿胪寺卦钱,指腹摩挲着钱纹间未干的血渍,铜锈与血痂在掌心融成暗红的印记。骤然大殿内气流翻涌,卦钱周身突然蒸腾起浓如实质的血雾,不是寻常血腥气,是混着松烟墨香与佛堂酥油味的奇异气息,血雾在空中盘旋上升,竟凝成《卫公兵法》中失传百年的“会盟阵”虚影——七十二道朱红光痕纵横交错,如棋盘般铺展在议政殿穹顶,光痕边缘被殿角悬着的六方玺印映得愈发赤红,那是吐蕃赞普、泥婆罗王及西域四国赠予的盟会玺印,此刻竟像是被血雾唤醒,印面纹饰在光阵中流转,与“会盟阵”的脉络完美契合。

“竟是卫公的会盟阵!”王玄策眸色一沉,他早年在长安崇文馆曾见过《卫公兵法》残卷,只记“会盟阵”专用于多国缔约,可辨真伪、镇逆心,却没想到竟能借卦钱血雾重现。他抬手将卦钱抛向阵眼,铜钱嵌入光痕的瞬间,阵中突然传出金石相击之声,七十二道红光骤然收缩,凝成一道赤金色光柱,直直坠向殿心的青铜案几残骸。

“王正使,末将破开这雾障!”蒋师仁的喝声裹挟着刀风,陌刀在手中旋成银弧,刀刃劈向血雾的刹那,刀气如惊雷炸响,震得殿柱上的焦木簌簌掉落。雾障被刀气撕开一道裂口,露出下方金砖地面——原本平整的玉纹金砖竟在刀气震颤下崩裂,碎片飞溅间,地面赫然露出一块丈许见方的青石板,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汉双体文字,正是玄奘法师当年西天取经时,在曲女城留下的“五天竺盟誓注”!只是那些刻字大半被篡改,原本“缔约互市,互不犯境”的条款,竟被凿改成“唐使纳贡,天竺为尊”,篡改处的石缝里,正渗出晶莹的琥珀色香露,凑近便闻见一股清苦的药香,是西域独有的解毒奇草“醒神露”。

“这香露能解迷魂蛊!”王玄策快步上前,指尖沾起一滴香露,触感微凉,“去年我们使团赴宴,天竺人便是用掺了迷魂蛊的酒灌醉兄弟,才下手的!”他猛地想起去年那夜,天竺王宴请使团,酒过三巡,兄弟们便浑身发软,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唯有他和蒋师仁因常年习武、内力深厚,才勉强撑着突围,如今见这醒神露,才知当日是遭了蛊毒暗算。

蒋师仁踏碎脚下玉砖,弯腰捡起一块飞溅的铜佛碎片——正是方才炸裂砚台时崩飞的残片,佛身纹路还沾着未干的佛血。他抬手将碎片嵌入青石板的香露中,铜片触到香露的瞬间,竟发出“滋啦”的轻响,佛血与香露交融,化作一缕金烟,顺着刻字的石缝渗入。原本被篡改的盟誓注突然泛起点点金光,石板上所有被篡改的墨字开始剧烈重组,笔画如活蛇般游走,竟顺着金烟飘向殿角悬着的绢帛——那是方才展开的《血誓录》绢布,墨字落在绢面上,瞬间拼出几行清晰的字迹:“显庆三十三年冬,天竺使臣于逻些城诈誓,私改盟文,许以金银,诱二十八国背唐”,字迹末尾还画着一个诡异的符号,正是去年天竺使臣在盟誓时,偷偷按在盟书上的暗记。

“原来如此!”王玄策攥紧绢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们先以诈誓骗取诸国信任,再用迷魂蛊暗算我们使团,好一个连环计!”他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刺啦”的帛裂声,殿外值守的唐军士兵猛地闯进来,单膝跪地急声道:“王正使!蒋校尉!天竺译官们突然舌僵不能言,手里捧着的金印……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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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师仁陌刀一挺,率先冲出门外,王玄策紧随其后。只见殿外石阶下,十余名天竺译官正瘫坐在地,脸色惨白,舌头僵硬地吐在唇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们手中捧着的七方金印滚落在地,阳光照射下,金印表面竟泛着诡异的青黑色——那不是纯金的光泽,倒像是某种金属熔铸后冷却的痕迹。

王玄策弯腰捡起一方金印,入手便觉重量不对,比寻常金印沉了数倍。他指尖扣住印钮,猛地一拧,印钮竟应声而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一根三寸长银针,针尾刻着“鸿胪寺密探·赵”的字样。“是赵兄弟的银针!”王玄策瞳孔骤缩,去年使团里的鸿胪寺密探赵二郎,最擅长用银针传递密信,遇害前曾说要在天竺金印里留后手,没想到竟真的藏了银针!

他接连拧开其余六方金印,每方印钮里都藏着一根银针,针尾分别刻着另外六位密探的名字。七根银针刚被取出,突然同时自颤起来,针尖朝上,在空中划出细碎的光痕。王玄策与蒋师仁对视一眼,都屏住了呼吸——只见那些银针在空中缓缓移动,针尖蘸着译官嘴角溢出的血珠,竟在殿前的白玉栏杆上拼出一行小字:“申时三刻,佛骨镇盟”。

“是文成公主的密令!”王玄策声音微颤,这字迹他曾在吐蕃见过,是文成公主独有的“飞白体”,笔锋飘逸却藏着力道。他抬眼望向天边,日头已过正午,距申时三刻不过一个时辰。“蒋校尉,你还记得吗?去年我们在逻些城,文成公主的侍女曾说,公主和亲时带了一枚佛骨舍利,藏在天竺某处,若遇背盟之事,可用佛骨镇住盟书,保大唐威严。”

蒋师仁点头,陌刀拄在地上,目光扫过阶下瘫软的天竺译官:“王正使,这些译官定是知道佛骨的下落!方才他们舌僵,想必是有人用了蛊毒,怕他们泄露消息!”他上前一步,刀背挑起一名译官的下巴,冷声道:“说!佛骨舍利藏在何处?若如实招来,饶你不死!”

那译官眼珠乱转,舌头僵硬地动了动,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王玄策突然想起青石板上的醒神露,快步回到殿内,用绢布沾了些香露,递到蒋师仁手中:“用这个擦在他们舌下,能解蛊毒。”

蒋师仁接过绢布,挨个给译官擦拭舌下。不过片刻,译官们的脸色渐渐恢复血色,舌头也能活动了。其中一名年长的译官颤巍巍地开口:“佛……佛骨在城西的大觉寺,被天竺王藏在佛塔顶层的金棺里!他说……说申时三刻,要用佛骨祭奠被唐军杀死的士兵,其实是想毁掉佛骨,不让你们重铸盟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