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睡眼惺忪地翻了翻登记本,指了指楼上:“二楼,最里头那间。不过这会儿可能睡了。”
我一步步踏上冰冷的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像敲在我的心上。越是接近那扇门,我的脚步越是沉重,呼吸越是困难。恐惧和心痛交织成网,紧紧缠绕着我。
房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一条缝。
狭小的病房里只放着一张病床,床头一盏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张伟躺在那里,整个人瘦得几乎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脸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败。他闭着眼,眉头因为痛苦而微微蹙着,手背上插着输液针,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缓慢地流入他干枯的血管。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
小主,
床边放着一个塑料盆,里面还有些污渍。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太好闻的气味。
那一刻,所有一路积攒的焦急、愤怒、猜测,全都化为乌有,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像一只巨手死死攥住我的心脏,痛得我无法呼吸。
我的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我推开门,走到床边,颤抖着手,轻轻抚上他冰凉消瘦的脸颊。
他似乎被惊动,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我的一刹那,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随即转为巨大的慌乱。他猛地想挣扎起身,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人蜷缩起来。
“小……颖?”他的声音气若游丝,沙哑得厉害,“你……你怎么……来了?”他下意识地想拉被子掩盖自己,眼神躲闪,像个做错了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
“为什么?”我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张伟,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傻?”
他避开我的目光,嘴唇哆嗦着,试图继续那个拙劣的谎言:“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和苏晴……”
“够了!”我打断他,心痛得几乎要裂开,“你妈都告诉我了!全都告诉我了!胃癌……晚期……张伟,你这个骗子!天底下最大的骗子!”
他彻底僵住,最后一点伪装被彻底撕碎。他愣愣地看着我,眼眶迅速红了,泪水无声地从他深陷的眼窝滑落,滴在雪白的枕头上。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极度虚弱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失去了力气,只能闭上眼,任由眼泪横流。
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悲伤。
我俯下身,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他,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凉的身体。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硌得我生疼。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谁允许你推开我的……”我哭得不能自已,“夫妻是什么?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吗?张伟……你混蛋!”
他僵硬的身体在我的拥抱和哭诉中慢慢软化,最终,他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般,回抱住了我。像抓住黑暗中唯一的一缕光。
“对不起……”他终于哽咽出声,声音破碎不堪,“小颖……我只是……不想你看着我……那样……不想你以后……”
“别说了……”我捂住他的嘴,额头抵着他冰凉的额头,“我们治病。多少钱都治。治不好,我陪着你。到最后,我也陪着你。你别想再推开我……听见没有?”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悄悄洒进病房,在地面上投下一小片微弱而皎洁的光斑。
寂静的夜里,只剩下我们彼此压抑的、心碎的哭声,和紧紧相拥的、颤抖的身体。
没有华丽的言语,没有惊天动地的承诺。只有绝望中生长出的微弱希望,和残酷真相面前,那份从未真正离开过的、深沉而笨拙的爱。
我知道,前方的路将会异常艰难,充满痛苦和未知。但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