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体力彻底榨干。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该隐脓包的跳动几乎微不可察。他面朝下倒在冰冷硌人的碎石和枯草之间,脸深深埋入粗粝的砂土里。吸不进空气,只有鼻腔里灌满的沙尘、草屑和泥土混合着自己溃烂躯体散发出的刺鼻腥臭。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高空的乱流中翻滚,滑向黑暗泥沼。就在那点残留的光快要彻底熄灭的瞬间——
啪嗒。
一滴冰冷的液体,落在了他裸露的烂得发黑、几乎裸露出骨头的后脖颈皮肤上。
啪嗒……啪嗒……
细雨毫无预兆地从漆黑如墨的天幕里落了下来。
冰冷的雨水很快浸透他早已湿透的褴褛衣物。水带着矿坑特有的硫磺和铁锈的气息,冲刷着他后背的裂口、污血、脓液……
雨滴砸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激起一种新的、尖锐的、清醒的痛楚,取代了麻木。
那冰冷的触感,奇迹般地没有带来更深的绝望,反而像一枚钉子,将他正在滑入黑暗深渊的意识,猛地、锐痛地钉在了这污秽荒凉的矿岭之上。
亚伯的脸依旧埋在冰冷泥泞里。那双深陷腐烂眼窝里,最后一点微弱的、混乱的红芒,在这荒岭凄冷的夜雨中,如同烧到了灯丝尽头的劣质灯珠,猛地、爆燃起一片冰冷的、纯粹的、近乎凝固的猩红!
哥哥……别死……
脓包深处微弱的动静早已湮灭。
冰冷的手指在泥浆里猛地握紧,一块碎石尖利的棱角瞬间刺破溃烂的掌心皮肉,温热的血混着冰冷的雨水渗进泥土里。微不足道的痛感却点燃了最后一丝源自骨渣深处的力量。
活下去!
雨水混合着血泥,在废弃矿坑陡峭的坡道上汇成污浊的细流。亚伯的身体,与其说是爬行,不如说是被矿脉深处渗出的冰冷与大地引力裹挟着向下坠落。溃烂的皮肉在尖利碎石上刮擦,留下更深更腥的拖痕。右耳侧那摊几乎感觉不到搏动的烂肉贴着泥泞,早已分不清是被雨水冲刷的污痕,还是从里面缓慢渗出的、最后的一点黄浊黏液。
该隐的意识,像一汪沉在寒潭最深处的死水,安静得令人心悸。支撑亚伯向前蠕动的,只剩下纯粹、暴戾的生存本能——离开,远远地离开那座吞噬了他所有幻灭的城市,离开那个睁着地狱之眼的神父。
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亚伯如同一条被地狱之火烧焦了半身仍强行蠕动的蛆虫,在雨夜的荒岭上拖拽着沉重的躯壳与绝望,朝着传说中铁灰色的冰冷王国,一寸寸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