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亲王载沣的青布马车缓缓驶出县衙公署大街,车轮碾过碎石子路的声音渐渐远去。
赵秉文与张维新并肩立于县衙门前的石阶上,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藏青色身影消失在街角。
"王爷车驾真是......"张维新欲言又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新换的怀表链。
赵秉文轻笑一声,扶了扶圆框眼镜:"张县知事何必伤感?如今于醇亲王而言,合该低调行事才是首要之选。"
他转身时,镜片后的目光已恢复平日的冷静,"走吧,回花厅。"
两人并肩走回县衙后院的花厅。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来,在光可鉴人的花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张维新伸手拂去太师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赵局长,您看今日这位......"
"张县知事。"赵秉文突然停步,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擦拭着圆框眼镜,"大总统府的考量,您这些时日想来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花厅内,檀香袅袅。张维新为二人各斟了一杯新上的雨前龙井,茶汤碧绿,热气氤氲。他斟酌着词句:"赵局长,醇亲王毕竟......"
"毕竟曾是摄政王。"赵秉文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划,"张县知事,我留洋时研究过各国君主立宪制度。您知道吗?在英国,王室至今仍保有大量产业。"
张维新会意地点头,压低声音:"所以大总统的意思是......"
"目前大总统属意遵从退位条件,尚且还是颇为维护皇室。"县知事勿需忧心。
"既要顺应潮流,"赵秉文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又要保持各方平衡,不过是手段罢了。"他忽然展颜一笑,"张县知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倒是这个理。"
张维新抚掌而笑:"赵局长高见!这天津卫的天地,向来就是八面玲珑才能立足。"
县知事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夏日盛开的景色,"说来也巧,这天津卫现目前住着不少前清的达官显贵,这最大最贵重的莫过于庆亲王奕匡。"
"而且……本官可接触了不少传言。"
"许多宗室子弟为了维持生计或解决债务问题,已经在私下主动变卖部分土地,以获取资金。"
"并且各个皇庄的庄头和那些乡绅富户地主之间私相往来,互相流转土地,侵占、开垦。"
"巧得很。"赵秉文踱步至案前,从秘书公文包中取出一叠文书,"我这里正好拟好了清丈章程。您看,关于皇室产业这部分......"他翻开其中一页,指尖在某处轻轻一点。
"至于其余乡绅地主实际掌控的土地,清丈局也将基本情况也是大致摸清。"
夕阳的光芒透过窗棂,为两人之间的谈话镀上一层金边。
花厅外的回廊下,县衙公署的差役们轻手轻脚地来来往往,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座看似寻常的县衙花厅里,正酝酿着一场关乎皇室命运与民国未来的微妙博弈。
"张县知事。"赵秉文合上文件,忽然问道,"天津地界众多皇室宗亲所属土地不在少数,他们对于此次土地清丈多有微词,只怕又是一桩麻烦?"
张维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赵局长是想一劳永逸,在这天津卫测出个模范样式。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些产业,虽都在清丈范围之内,但……"
"各地北洋驻军为了扩大自己的地盘和资源,私下里不少都开始觊觎皇室土地,想将其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用于军事部署、经济开发或赏赐给部下等。"
"这其中文章可是大有可为,若不乖乖配合土地清丈,就凭这些个皇室宗亲守得住吗?"
"这些个地方官员和驻军将领迟早利用混乱的局势和自身的权势,采取各种不正当手段掠夺皇室宗族的土地。"
"他们无非是通过威逼利诱、欺诈等方式,迫使皇室或相关人员交出土地所有权,或者在土地交易中故意压低价格,以极低成本获取大量皇室土地资源。"
两人相视一笑,窗外的夕阳渐渐笼罩了整座县衙。花厅内的檀香依旧袅袅,茶汤渐凉,而这场关乎权力与利益的对话,还远未结束。
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花厅内的烛火次第燃起,将檀木桌案映照得通透明亮。赵秉文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放下茶盏时,杯底与案几相触,发出一声轻响。
"张县知事,"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大总统的清丈政策,想必您比我更清楚其中要义。"
张维新放下手中的折扇,扇面上"明镜高悬"四个金字在烛光下泛着微光。他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得极低:"赵局长,您是留洋归来的干吏,又是大总统亲自委派,这天津卫的土地清丈,自是要仰仗您主持大局。"
赵秉文意有所指的看向案几中央放着的文件:"这是清丈局拟定的章程。皇室皇庄、乡绅私田、租界周边,皆要一视同仁。"他指尖在"皇室皇庄"四字上轻轻一点,"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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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皇室产业关系特殊。"张维新接过话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赵局长放心,本县在此承诺:无论是清丈皇室皇庄土地,还是寻常乡绅产业,但凡有庄头地主私下串联衙门人等,本县定当严加约束。"
张维新竖起三根手指,神情肃然,"各级差役、书办、师爷,但凡有徇私舞弊者,一律严惩不贷!"
赵秉文微微颔首,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如水:"张县知事能如此表态,赵某感激不尽。"他翻开另一页文书,"至于租界......"
"这个本县亲自去办。"张维新拍案而起,又立即意识到失态,复又缓缓坐下,"天津卫的租界林立,英法日三国领事馆虎视眈眈。若真有关联洋人替乡绅商人出面说情......"
张维新冷笑一声,"本县明日就亲自登门拜访各国领事,陈述利害。承诺保重洋人利益的前提下,只要我们行得正、坐得端,谅他们也无话可说。"
赵秉文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青瓷与红木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他微微前倾身子,镜片后的目光平静而深邃,看着对面的张维新。
"张县知事,"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既如此,那就多谢县长的鼎力支持了。"
赵秉文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合上文书:"如此甚好。清丈局只管依大总统旨意,严格执行清丈政策。"
他指尖轻敲案几,"皇室产业按内务府文书清丈,乡绅土地按实测面积登记,租界周边......"他顿了顿,"租界周边土地,凡涉及主权争议的,一律暂缓。"
"赵局长高见。"张维新抚掌而笑,"本县这就去安排。明日一早,先召集各乡里正训话,后日再走访租界领事馆。"他站起身,整了整衣冠,"赵局长,清丈大业,就仰仗您运筹帷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