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不出所料地挤满了人。
这个年代的公交车,承载了这座城市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通勤压力。
车厢里混合着各种复杂的气味——柴油味、人造革座椅的老化味、人们身上尚未散去的煤烟味,还有早餐,大多是韭菜盒子或大葱包子的浓烈味道。
售票员是一位戴着红袖章的京片子大姐。
她中气十足地吊在车厢中间的横杆上,像只灵活的猴子,一边撕着票,一边高声喊着:“都往里走!往里走啊!”
“别堵着门!”
“后边儿的买票了没?月票出示一下!”
刘青山被人群裹挟着,挤到了车厢的连接处。
这里是大通道的风琴部位,相对空旷一些,但也最颠簸。车辆起步,发动机发出一阵嘶吼,车身猛地一晃,刘青山下意识地抓住了冰凉的扶手。
他环顾四周,身边是各种各样鲜活的面孔。
穿着蓝色工装、一脸疲惫打着哈欠的工人;拎着菜篮子、精明地盘算着今天菜价的大妈;还有几个和他一样背着帆布挎包、捧着书本抓紧时间晨读的学生。
这就是人气儿,也是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昨晚在华侨公寓里,他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孤独。
那套房子,是他两世为人,物质上拥有的最奢华的房子,可因为宫雪的离开,它变得像是一个华丽的空壳。
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她的气息,那股淡淡的馨香,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这个房子的女主人已经走了。以至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那种空荡荡的感觉,让他甚是难受!
相比之下,
眼前这个拥挤、嘈杂、甚至有些难闻的公交车厢,却让他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真实感。
他不再是那个背景雄厚、高高在上的“刘老板”,也不是那个被万千读者仰望的“大作家”青山。
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在清晨赶去上课的燕大学生,是这股奔腾不息充满生命力的人间烟火中的一员。这种感觉,让他那颗因为思念而空落落的心踏实了不少。
公交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花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抵达了燕京大学的校门口。
刘青山挤下车,
深吸了一口校园里那种混合着书卷气和松柏味的清冷空气,精神为之一振。
他看了看表,七点二十。
以他对几个舍友的了解,这时候他们绝对都在宿舍。
李卫东和王强,这两个家伙不到上课前最后一分钟,是绝对不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至于张建军,虽然勤快,但也会等他们起床后再一起去食堂。
这个点儿,他们百分之百都还饿着肚子,在宿舍里挺尸。
想到那群家伙如果看到自己,一定会相当惊讶,刘青山的心情就没来由地好了起来。
他笑了笑,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学校食堂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间的食堂,正是最忙碌的时刻。
巨大的蒸笼像火车头一样,冒着“呼呼”的白色热气,将食堂所有的玻璃窗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人在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打饭窗口前,已经排起了三四条长长的队伍。
学生们哈着白气,跺着脚,一边排队一边说说笑笑聊着宿舍里或者是班上的事情。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有小米粥的甜香,有油条的焦香,还有肉包子那股肉香,这让本来就饿的刘青山忍不住食指大动。
于是,他麻溜地选了支人不算很多的队伍便站后面了。
可他没想到自己太久没有在食堂露面了,而且他这一身打扮……
黑色呢子大衣,质地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灰色羊绒围巾,再加上他那远超常人的挺拔身材和英俊面容,在一群穿着臃肿棉袄、裹着二棉裤的普通学生里,简直是鹤立鸡群,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刘青山刚站到队伍里没半分钟,排在他前面的两个女生,就开始小声“嘀嘀咕咕”了。
“哎……你快看,排在咱们后面的那个人……”
“怎么了?”
“你快看啊……他……他是不是……”
“是谁啊……”
女生不经意地回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啊!!”
那女生猛地转回头,脸“腾”的就红了,她用力地抓住同伴的胳膊:“是他!真的是他!”
“谁啊你一惊一乍的!”
“刘青山!!就是中文系的那个大才子!大作家青山啊!!”
这声压抑着的尖叫,虽然不大,但“青山”这两个字,在燕园里的含金量实在是太高了!
“唰——”
骚动立刻以他们为中心,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
“哪儿呢?哪儿呢?”
“真的假的?刘青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