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悬浮其中,既无前,也无后,既无上,也无下,唯有“存在”本身在呼吸。每一次呼吸,甬道便收缩一分;每一次收缩,便有低吟自四面八方涌来。
低吟初起时,像潮水拍岸,松散而遥远。
渐渐地,潮水汇聚成河,河汇聚成海,海汇聚成风暴。
那风暴里裹挟着无数声音:有老妪在破庙里低声祷告,祈求风调雨顺,却只换来连年蝗灾;有少年在暴雨里咒骂,骂天骂地骂自己,骂到最后只剩下一口血沫;有士兵在尸山血海里怨恨,怨恨为何偏偏是自己活了下来;有母亲抱着夭折的婴儿愤怒,愤怒命运为何连一粒米都不肯施舍;有赌徒在暗巷里苟且,用最后一枚硬币换取一夜虚假的安眠;有娼妓在油灯下数钱,指缝里沾满洗不净的肮脏……
无数声音层层叠叠,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李忘川的魂体牢牢罩住。他本该恐惧,本该挣扎,却发现自己只是“听见”,像站在一座巨大的回音壁中央,所有声音都穿过他,却不留痕迹。
那一瞬,他忽然明白:这些低吟并不属于他,也不属于天地;它们属于每一个在尘世里挣扎的生灵,属于每一粒尘埃在风中的哀叹,属于每一滴水在火中的嘶鸣。
而他,既是神只,又是凡人。神只在于:他能洞悉所有悲喜,能“听见”万物;凡人在于:他无力满足任何祷告,无力改写任何咒骂,无力抚平任何怨恨。
矛盾像一把双刃剑,同时刺穿他的胸腔。就在剑刃最锋利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甬道随之静止,黑暗与光同时凝成一面镜子。镜子里没有他的脸,只有一条无限延伸的丝线——丝线的一端系在他的魂体,另一端没入镜面深处,像系住整个宇宙。
他伸手触碰,指尖传来极细极锐的震颤,像琴弦,又像心弦。震颤里,他看见了因果的纹理:
——第一次吞下安眠药,是因;肉身死亡,是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