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厚重的墨色绒布,将疾驰的绿皮火车裹得严严实实。车厢里的喧嚣早已褪去大半,只剩下铁轨与车轮撞击产生的“哐当、哐当”声,单调而有节奏地在黑暗中回荡,像是时光流逝的脚步声。
江奔宇躺在硬卧的中铺,身体随着火车的颠簸微微晃动,毫无睡意。他侧过身,避开对面铺位传来的均匀呼噜声,目光落在车厢连接处那扇斑驳的门上,脑海里却像走马灯似的,反复回放着白天发生的那一幕。
回想今天被人举报偷小孩事情落定以后,随后又发生一件奇怪的事情,火车刚过一个大站,车厢里还残留着上下客的混乱气息。江奔宇正陪着妻子秦嫣凤给刚满一岁的大女儿喂奶,突然听到前方硬座车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桌椅碰撞的脆响。起初他并没在意,绿皮火车上鱼龙混杂,磕磕绊绊是常有的事。可没过几分钟,争吵声就变成了嘶吼,还有女人的尖叫声,他才起身想去看看情况——倒不是爱凑热闹,主要是担心混乱波及到妻女。
刚走到硬座和硬卧的连接处,就看到一个身材瘦削、头发枯黄的男人正被两个乘警按在过道的座椅上。那男人看着三十出头,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双眼睛里布满血丝,透着股狠劲和绝望,像极了荒原上濒死挣扎的六耳。后来听周围人议论,才知道这男人外号就叫“六耳”,是个惯偷,刚才趁人多拥挤,偷了一个老太太的钱包,被当场抓住。
“六耳”的挣扎格外激烈,胳膊肘使劲往外顶,膝盖也不停往上抬,嘴里还嘶吼着:“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没偷东西!是栽赃!都是栽赃!”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音,看得出来是真的在拼命反抗。乘警费了好大的劲才按住他,其中一个年长些的乘警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呵斥道:“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老实点!”
周围的乘客都围了过来,有的指指点点,有的小声议论,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江奔宇也抱着女儿站在人群外围看着,他本来就看不得这种欺负老人的事,心里还暗忖这“六耳”真是咎由自取。可就在这时,“六耳”的挣扎突然一顿,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江奔宇看得真切,“六耳”那双原本布满血丝、充满戾气的眼睛,突然越过人群,看向了硬座车厢靠窗的一个角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江奔宇看到了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中山装,袖口扣得严严实实,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亮顺滑,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像其他乘客那样看热闹,也没有丝毫慌乱,只是端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似乎对身边的混乱充耳不闻。
就在江奔宇以为“六耳”只是随便看一眼时,他看到那个中年男人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下头。那动作快得像一阵风,若不是江奔宇正好盯着那个方向,又恰好因为职业习惯养成了观察细致的毛病,绝对会当成是自己眼花了。
可就是这一个不动声色的点头,让刚才还拼命挣扎的“六耳”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所有的反抗都戛然而止。他耷拉着脑袋,肩膀垮了下来,眼神里的狠劲和绝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乘警见他不再反抗,便拿出手铐,将他的双手反铐在身后,押着往车厢外走去。经过那个中年男人身边时,“六耳”连头都没抬,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这一幕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江奔宇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直到现在躺在卧铺上,反复复盘,那种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这个跟那个叫“秃鹫”污蔑他两夫妻是偷小孩的情景是一样的,当时那个秃鹫也是挣扎得厉害,但是不一会像收到了什么指示,立马放弃挣扎了。
而这事和“六耳”一开始的反抗那么激烈,甚至不惜跟乘警硬碰硬,显然是不想被抓。可为什么那个中年男人一个简单的点头,他就立刻放弃了挣扎?这根本不合常理。除非……除非“六耳”的反抗本身就是装出来的,他的目的不是逃跑,而是为了掩饰什么。或者说,他是在为那个中年男人掩饰什么。
江奔宇越想越觉得心惊。他从工作多年,养成了凡事都要刨根问底、注重逻辑闭环的习惯。一件事情如果出现了逻辑断点,他就会忍不住去琢磨,直到找到合理的解释。现在“六耳”的行为,就是最大的逻辑断点。
那个中年男人到底是谁?他和“六耳”“秃鹫”是什么关系?那个点头又是什么意思?是命令?是安抚?还是某种约定好的信号?“秃鹫”“六耳”放弃反抗,是不是为了保护那个中年男人,或者保护中年男人身上的某样东西?
无数个问题在江奔宇的脑海里盘旋。他想起“秃鹫”“六耳”被押走时,眼神里的麻木,那根本不是一个惯犯被抓后的沮丧,更像是一种完成任务后的解脱。如果真是这样,那“六耳”从一开始就是故意被抓的?他偷钱包的行为,会不会也是一个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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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奔宇猛地坐起身,车厢里的黑暗让他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只能隐约看到对面铺位妻子秦嫣凤熟睡的侧脸,还有下铺大女儿均匀的呼吸声。他轻轻叹了口气,怕吵醒妻女三人,又慢慢躺了下去。
他想起自己今天上午在车厢里遇到的一件小事。当时他去洗手间,路过硬座车厢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脾气很冲,上来就推了他一把,嘴里骂骂咧咧的。江奔宇本来想理论几句,但看到那年轻人身后站着两个眼神不善的男人,就忍了下来,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走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年轻人当时似乎就是在那个中年男人附近徘徊。
还有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去餐车打饭,看到那个中年男人也在餐车,身边坐着两个同伴,三个人低声交谈着什么,时不时还警惕地环顾四周。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那三个人的神态都很不对劲,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戒备。
难道这些都是巧合?江奔宇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在“秃鹫”“六耳”被抓这件事发生后,所有看似无关的细节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这伙人是一个团伙,“六耳”“秃鹫”只是他们抛出的一颗棋子,目的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掩护团伙的核心人物和核心目标。
而那个核心人物,很可能就是那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那么核心目标呢?江奔宇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硬座车厢的方向,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他想起白天观察那个中年男人时,看到他身边放着一个深棕色的皮质箱子。那箱子看起来不大,大概有一个普通登机箱那么大,但材质看起来很厚实,边角处有金属包边,看起来很结实,也很贵重。当时那箱子就放在中年男人的脚边,他时不时会低头看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
如果那个箱子里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那“六耳”故意被抓,是不是就是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让乘警和乘客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从而掩护中年男人和那个箱子安全通过?江奔宇觉得这个推测越来越合理。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是违禁品?是赃物?还是其他见不得光的东西?
更让江奔宇感到愤怒的是,他隐约觉得自己可能也被这伙人当成了棋子。今天上午撞到那个年轻人时,如果他当时忍不住和对方起了冲突,很可能会引发一场混乱。而那场混乱,会不会也是这伙人计划的一部分?用来分散乘警的注意力,为“六耳”的偷窃行为或者其他行动做铺垫?
一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卷入其中,还可能被当成了别人的“枪”,江奔宇就觉得一股火气往上涌。他不是那种爱惹事的人,但也绝不是那种吃了亏就忍气吞声的人。既然你们这伙人拿我当枪使,把我和我的家人置于潜在的危险之中,那我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总得让你们拿点东西赔偿一下。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江奔宇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决定,明天天亮了,一定要想个办法,去那个中年男人那里探探虚实。如果能找到证据,最好;如果能趁机拿回点“赔偿”,也算是给这伙人一个教训。
可怎么去探虚实呢?直接过去问肯定不行,会打草惊蛇。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警惕性很高,身边还有同伴,硬来也不现实,他还要保护妻女的安全。
江奔宇琢磨着,目光落在了下铺熟睡的大女儿身上,长得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像极了秦嫣凤,不管谁见了都喜欢。有了!明天可以借着溜孩子的名义,抱着女儿在车厢里走动,这样既不会引起怀疑,又能光明正大地观察那个中年男人和他的箱子。
这个计划让江奔宇稍微松了口气。他又在脑海里演练了一遍,确保没有漏洞。然后他轻轻侧过身,看着妻子和女儿的睡颜,心里默念着:一定要小心,不能让她们受到任何伤害。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火车依旧在铁轨上疾驰,朝着目的地前进。车厢里的呼噜声、呼吸声、铁轨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独特的夜曲。可江奔宇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他知道,明天注定会是不寻常的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江奔宇终于抵挡不住睡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即使在睡梦中,他也没有放松警惕,脑海里依然反复回放着白天的细节,像是在为明天的行动做最后的准备。
第二天,天还没完全亮,只是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火车正好经过一个小站,短暂停留后再次启动。车厢里的乘客也渐渐苏醒过来,有的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有的摸索着找洗漱用品,有的则已经开始准备早餐,车厢里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江奔宇是被女儿的咿呀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女儿正趴在秦嫣凤的怀里,小手抓着秦嫣凤的头发,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看起来精神很好。
“醒了?”秦嫣凤看到他睁开眼睛,温柔地笑了笑,“女儿早就醒了,我已经给她喂过奶了,刚吃饱,正等着跟你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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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奔宇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身体。他低头看着女儿,伸出手捏了捏她胖乎乎的小脸蛋,笑着说:“我们的小公主醒啦?是不是在这位置上待腻了,想出去逛逛?”
女儿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咯咯地笑了起来,双脚兴奋地登了起来。
江奔宇趁机对秦嫣凤说:“老婆,我抱着女儿出去溜一圈,让她透透气。这上闷得慌,孩子长时间待在铺位上也不舒服。”
秦嫣凤有些担心地说:“外面人多,你小心点,别让别人碰到孩子。还有,别走远了,早点回来,等会儿还要吃早餐呢。”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江奔宇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从秦嫣凤怀里接过女儿。女儿很乖,被他抱着也不哭闹,只是好奇地睁着大眼睛,四处张望着车厢里的一切。
江奔宇用自制的婴儿背带把女儿稳稳地固定在怀里,确保不会滑落。然后他拿起搭在铺位上的一件薄外套,给女儿披上,毕竟清晨的车厢里还有些凉。
“我走了,有事就叫我。”江奔宇对秦嫣凤说了一句,便抱着女儿,走进了车厢走廊。
走廊里已经有不少乘客在走动了,有的是去洗手间洗漱,有的是去餐车打早餐,还有的靠在走廊的窗户边看着外面的风景。江奔宇抱着女儿,放慢了脚步,装作一副悠闲溜娃的样子,时不时低下头,用手指逗逗女儿,或者对着女儿小声说话,看起来完全沉浸在和女儿的互动中。
但实际上,他的眼睛却像雷达一样,在走廊里四处扫视着,时刻留意着周围的环境,尤其是硬座车厢的方向。他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一些,但脸上却保持着平静,尽量不让别人看出任何异样。
他抱着女儿,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路过洗手间时,他看到几个乘客在排队,便故意停下脚步,让女儿靠在窗户边,指着外面的田野,轻声说:“宝宝你看,外面有绿油油的庄稼,还有小河呢。”
趁着这个机会,他的目光快速扫向硬座车厢的入口处。没看到那个中年男人的身影,心里稍微有些失望,但也不着急。他知道,那个中年男人带着箱子,肯定走不远。
过了一会儿,排队的乘客少了一些,江奔宇便抱着女儿继续往前走。走进硬座车厢,一股混杂着味道、汗味、早餐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硬座车厢里比卧铺车厢拥挤多了,过道上都站着不少人,行李架上也堆得满满当当。
江奔宇放慢了脚步,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过道上的乘客和行李,一边装作寻找座位的样子,四处张望着。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就锁定了目标——那个穿深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和昨天下午一样。
中年男人的身边,那个深棕色的皮质箱子依旧放在脚边,被他用一只脚轻轻勾着,看起来时刻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的两个同伴也坐在旁边的座位上,一个在低头玩手机,另一个则在吃着面包,时不时抬起头,警惕地环顾四周,像是在放哨。
江奔宇心里一动,抱着女儿,装作不经意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他知道,不能太靠近,否则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他在距离中年男人还有几排座位的地方停下,正好旁边有一个空位,便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