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心。”苏若雪替他说完,目光落在江边新立的木牌上,那是社员们自发刻的“民生共心”,漆色未干,在夕阳下亮得晃眼。
入夜,合作社的油灯一盏盏亮起。
顾承砚坐在账房里,对着范·德·维尔德留下的配方图纸沉思,袖口的墨渍在灯光下泛着青,像片要抽枝的苔。
苏若雪端着茶进来,见他正用红笔在“日商改良”几个字上画圈,轻声道:“我让人去查了,三井上个月在闸北烧了间织坊,说是‘意外’——”
“不是意外。”顾承砚放下笔,“他们烧的不是织机,是怕咱们的布比他们的耐烧。”他翻出本旧账册,指给她看,“你瞧,三年前顾家绸庄被日商压价时,我爹在账本上写‘宁肯布烂在仓库,不向倭商折腰’——现在,咱们要让这道理,从账本里走出来。”
苏若雪摸着账册上褪色的墨迹,忽然握住他的手:“承砚,你说的‘新世道’,是不是从这些针脚、这些账本、这些愿意把木牌攥出汗的人开始?”
顾承砚反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拨算盘磨出来的,带着股旧棉絮的暖:“对。等打完仗,咱们要让全中国的合作社都像这样——账本比刀快,人心比布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窗外,合作社的灯笼次第亮起,把“民生”二字照得透亮。
江面上,范·德·维尔德的汽艇已看不见影子,只留下条银色的水痕,像根细链子,将租界的洋行、前线的战壕、染坊的蓝缸,都串进同片月光里。
远处传来巡夜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发颤,又发暖。
顾承砚望着苏若雪发间晃动的铜簪,忽然笑了:“阿雪,明日查账时,把你那串压箱底的钥匙也摆出来——让范先生看看,咱们的银柜,是用人心锁的。”
苏若雪摸了摸腰间的钥匙串,铜钥匙在夜色里闪着微光,像缀了串星子。
她知道,这串钥匙打开的,不止是仓库和银柜,更是扇门——门后是片没有硝烟的天,正等着他们,用布机声、算盘声、孩子们的读书声,慢慢织出来。
比利时汽艇靠岸时,甲板上的黄铜栏杆被朝阳镀得发亮。
戴礼帽的洋人摘下帽子,露出油亮的金发,操着带法兰西腔的英语:“顾先生,鄙人亨利·杜邦,比利时远东贸易公司代表。贵社的‘民生命脉基金’在法租界传得沸沸扬扬,我家老板说,这是比丝绸更珍贵的‘东方智慧’。”
他递上的烫金信封里,躺着份合作意向书。
苏若雪扫过条款,瞳孔微缩——对方愿以低息贷款支持合作社扩建染坊,条件是优先承销合作社三成外销丝绸。
最底下一行小字像根针:“需由法商汇通银行监管资金流向。”
“顾先生可知,大东亚共荣商会的野村先生,昨日刚在汇通银行存了十万鹰洋?”亨利推了推金丝眼镜,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笑,“他们说要‘支持上海民生’,倒和贵社撞上了。”
顾承砚的指节轻轻叩着意向书,目光扫过“监管”二字。
昨夜青鸟送来的情报在脑海里翻涌:汇通银行买办陈九爷,上月在虹口日料馆和野村碰过头;王会计供出的二十匹生丝,正是野村商会急需的军工原料。
“亨利先生,”他忽然用流利的法语开口,“贵公司在布鲁塞尔的总部,可还留着一八七三年那批中国杭绸?我在巴黎商学院做访问学者时,见过它们的展览——经了六十年,花色还鲜得像刚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