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宋湘宁作语,小禄子进来道:“宝仪,孟太医来请脉了。”
掌中握住的纤指微微一动,宋湘宁的手上微微紧了力道,以示安抚,而后对小禄子道:“我知道了。你先请孟大人在廊下略坐,便说我小憩方起,正在梳妆,即刻便请他过来。”
她看了一眼在屋里伺候的兰若和篱落,略行沉吟后道:“篱落,你也下去吧。”
两人应下出去。瑾修仪忙起了身,脸上微显慌色。瞟到里间内室立着的竹藤座屏,便道:“我且到屏风后避一避,你可千万别说我来了。”
宋湘宁却轻轻拉住她,柔声道:“姐姐,若真想放下,应是面见时心无波澜,而不是闻声后避如瘟神。”
瑾修仪深深看着她,见其容色和婉不变,一瞬和泻了气似的,低头垂泪:“我放不下,也不想放下。我自幼父亲不慈,继母薄待,他是我年少时唯一欢愉的思忆。我情愿那是一场梦,我也要永远身在其中,不要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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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湘宁的声音极轻,如古寺的磬音渺渺传来:“姐姐,你今年也不过才十八岁,如何便能断定他于你是此生唯一美好呢?姐姐重情重义,我不能置喙。可如今既已身在此处,前尘旧梦,该放下了。姐姐沉沦于罗浮梦中固然自得,可这安好存得住一时却存不住一世。姐姐若自己不愿醒来,待来日被旁人撕碎了梦境,才是如坠深渊寸步难行。姐姐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他想想吧,既不能成眷属,也莫要熬成怨侣了。”
瑾修仪默然。良久,她抬起衣袖,也不顾是簇新的秋香色提花绢合领衫,颇有些忿忿着拭去眼角的泪意,冷着声道:“我只恨这此身非我所有,营于宫闱,不过一味怨天尤人,是我痴心与自己过不去。也罢,终究是我与他此生有缘无分,只待我二人今后能各自安好,也算是圆了前半生的情分了。我独自凄凉,不过是遂了害我之人的心愿,何必,何必!我偏不要如她们的愿,我要让她们睁眼看着我过得有多好!现世的仇怨还未了结!”
宋湘宁听她后句说的切齿痛恨,不知是何等怨愤让她如此枕戈待旦,却也不好多问。只能温声款语地慰解着。余光瞟向兰若,而见她神色落寞,目光也有些呆滞,便知瑾修仪之言亦是入了她的心。宋湘宁的心里也不由郁然长叹,兰若心底的旎思,她不是不知。她也不是不能在皇上面前提及给她赐婚。然而这世上多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之事,女有倾君,君亦有悦女。只怕是强求的姻缘不得人心,反伤了自身。
她传话不久,门帘外很快传来了脚步声。宋湘宁轻轻觑过瑾修仪,见她神色平淡,并无不妥之处,悬起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许。
“微臣参见二位主子,修仪娘娘万安,玥宝仪万安。”孟长沐行礼如仪,声音异常沉稳。
宋湘宁含笑让他起了身看诊,而后问:“可有何不妥么?”
孟长沐容色平静,与往常来绛茗轩时并无丝毫不同,他恭声回道:“宝仪脉象濡缓有力,胎元稳固,只是立夏甫过,地气渐暖,宝仪虽饮食谨慎,仍有几分虚火上浮之兆,是暑气内蕴的初征,往后还需分外留意些。”
宋湘宁的笑意里添了几分关切:“那便要劳烦孟大人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