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仪言重了。”孟长沐垂眸答话,“臣会为拟下温和的清暑方子,每日一剂,掺在安胎药里同服便可。但盛夏转瞬即至,届时娘娘胎气渐重,暑热最易扰胎元,需得避热远燥,起居处多置冰盆,饮食上忌辛辣温补,于宫中静养为宜。”
宋湘宁展颜笑道:“若说静养,紫禁城自是比不得碧桐深密的清晏行宫避暑清体。听闻每到盛夏时,那里的荷池葳蕤绕着整座行宫,风吹得满殿都是荷香。前儿皇上来时还说,去岁因忙于国事不曾移銮,而今天下太平,岭南也传了捷讯回来,等朝政理毕,想来不日便要起驾了。我倒也沾了皇嗣的福气,能去这清凉殿开一开眼界。”
孟长沐亦称是,后又言道:“清晏行宫背山面水,阴足阳弱,确是纳凉去暑的圣地,但宝仪眼下怀着身孕不比旁人,还需谨防夜间露寒。待到那时,微臣再给宝仪的药方中加一味驱寒的桂枝,方可无虞。”
宋湘宁颔首道:“那便有劳孟太医了。”
俟其出去,瑾修仪的神色才一寸寸黯淡下来,嘴角强勾起的笑颜在茶香中泛起涩涩苦意。宋湘宁环住她的手腕,柔声道:“姐姐,你做得很好。”
瑾修仪迷离的眼神中浮出丝丝怅惘,随后又如拨云见月般浅浅消弭,回归清明。她终是无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宋湘宁抚着她皓白的玉臂,润泽正如嫔妃冠上所嵌的镜泊湖北珠,细腻匀滑。见瑾修仪回神,她的手游移到凝腕上,顺势将那水波纹的暖玉镯取了下来,不及瑾修仪惊愕,她笑眯眯道:“姐姐既想清了,便不必再带这月事镯了。姐姐一月有半月带着,虽说大可以体弱为由,却也惹人分说。皇上念及大长公主而厚待姐姐,姐姐也莫要画地为牢苦苦缚住自己了。姐姐若真有何心愿未了,也该想想,究竟该如何谋划了。”
瑾修仪甫一离去,宋湘宁便拉了兰若的手,笑意清婉:“让我猜猜,兰若姐姐眼下的心境怕不是正如‘世人皆知钗头凤,无人怜我赵士程’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兰若眼尾微红,嚅声道:“宝仪莫打趣奴婢了。”
宋湘宁替她理了理鬓间的碎发,声音轻柔:“我不是要打趣你,只是不忍你今后的路走得太苦,太过执着。有情人难成眷属,实为人叹息,但他们尚有‘此情可待成追忆’聊解相思之苦。但神女梦思楚王之悲却只能由细细清宵来抒解落寞。你自由是跟着我一同听女先生教习,这其中典故必然也是知晓的。
“咱们打小一块儿长大,如今你又陪我进了宫,我早便拿你做我的亲人。今日我说这话,却也不是要说教你,只是你身处迷局,恐有浮云遮眼,我便将这个中道理与你细细理明了,真正拿主意的,还是你自己。我朝宫规宽和,凡宫女无幸无罪者年满二十五即可出宫;若有主人特恩,二十二、二十三出宫者也未必稀罕。你本不是这宫里的人,衢江还有老少亲人许多,我自然不会将你一辈子留在这里,定是要留心为你寻个好去处。”
兰若听她一席话,早已泪眼潸然,即欲跪倒在地,却只被宋湘宁拉了住。她哽咽着道:“宝仪莫说此话。奴婢说句越上的话,宝仪将奴婢视作亲人,奴婢亦早便将宝仪看成亲姊妹一般。奴婢虽家中亲人不少,但实实相处的却没多少时日。而奴婢自小陪在宝仪身边,同宝仪一块儿长大,一块儿离乡,今日又一同侍于宫闱,情谊实非世人可比。宝仪体谅奴婢辞别家中老幼背井离乡,奴婢又何尝不心疼宝仪孤身一人在这宫里苦苦地熬着!
“宝仪若赶了奴婢走,怕日后连个相熟相知能闲谈故里的人都没了,奴婢何忍宝仪之于如此境地!古人云‘上视下如子,则下事上如父’,宝仪也担得奴婢高堂之奉,今儿不过去是见了一郎君,略表思慕,如何就能不问羞耻,不理高堂,说起这终生大事来?宝仪为奴婢好,奴婢也牵挂宝仪。宝仪只当心疼奴婢,莫要再言让奴婢走了。”
兰若说的伤心,杏眸中直盈成了两汪清泉,汩汩地往下淌去。宋湘宁忙用香帕替她拭着,见她哭得悲切,亦勾起了心酸来。见如此,也不敢再言前事,只好生哄慰着她,方止了泪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