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政恭谨道:“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承蒙陛下抬爱,只恐臣福气浅薄,心如泥絮已作土,安敢误春风佳人?”
公西韫淡淡一哂,摇头而叹:“没想到你这般夙禀异才的天之骄子,也会有郁郁不得志之时。也罢,旁人的因果,朕又何妨多问。莫非你这病,也是源自心生么?”
袁政云淡风轻:“眼下正为萧萧寒声时节,夜来秋草霜生,前日受风寒侵体,起早咳潮,思及陛下含弘怀民,恨不能以舆病上朝,却叹病骨支,形为心役,故而忧绪难解。”
公西韫目光稍顿,旋即沉沉望向他:“形为心役尚可言说,只莫要心为形役才好。克己复礼为仁,计功逐末为困。昔日刘淑为州郡五府连辟,尚能视之浮云水月,是为清流楷模。”
袁政见他眉目肃然,心下暗有思量,正欲出言相答,却听他兀然转了话锋:“秋日风高物燥,易腠理疏泄,却也易风过烧营。前日显明门处草枯生火,虽说火势不大,一时扑灭了,后来却听宫人报死了一个门副太监。朕已着人安抚后事,也不好叫人落了口舌,说皇家刻薄寡恩。”
袁政敛目低首,谦声道:“陛下宽宏仁厚,是天下万民之福。”
公西韫眼尾带笑,指尖悠然抚过函套上的细细纹理:“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如今朝野肃弊,朕身边正需真正得力之人,坐镇中枢,为朕分忧。”他抬首正色,一句一顿道:“邵、宿二位阁老年事已高,章仪谦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朕欲让你入阁,参预机要,执衡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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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政心头一震,虽已有猜度,但亲闻此语,仍是神色骇然。他起身肃拜,声作惶恐:“臣本陋质,蒙陛下不弃,拔擢于青琐,委以户部重责,常恐才疏德薄,有负圣恩。阁臣之位,重若鼎彝,臣年未立朝,资望浅薄,安敢遽登此位,致物议沸腾,有损陛下知人之明?陛下垂爱,臣感戴不尽,唯恐德非其任,伏乞陛下三思。”
公西韫下位亲自将他扶起,郑重道:“岭南积弊多年,你不负圣命,独持使节,肃清贪墨,朝野上下无不为之侧目;先帝在位时,户部积年度支繁剧,执衡持筹握算,府库渐丰,裨中兴之治,现圣祖之风。朕素闻‘非常之器,当承非常之任。’今四境虽安,然北狄鹰扬于塞外,南藩狐疑于岭表,朝中沉疴犹存,朕之所望,非谨守成规之吏,乃能执利器、破沉疴之栋梁。若拘于齿序资历,不过辕下驹自困而已。有朕颁旨朝前,三公九卿者岂有不服之理?”
袁政俯身揖礼,眼中隐有泪光,俨然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涕零之状,颤声谢恩。
公西韫拍了拍他的手,亦勉力几句,回身离去之时面似不经意道:“你这屋里,似乎又竹香之气。”
“后园中种了些许紫竹作赏,不足挂齿。陛下若有兴致,臣愿奉陪一览。”
公西韫淡笑视之:“今日宫外稽留已久,待他日得暇再论罢。”他抬步往外而去,一面道:“你病体未愈,不必相送,好生将养,以备来日入阁。”
袁政应是。他凝望帝王愈行愈远的身影,神色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喜极而泣,淡淡的忧色潜然浮上他的心头,怔忡难言。
白苹院中之事隐秘,袁府众人自是不知。话说这厢舒莞音方陪过温氏叙过一晌话,正从松雅居出来,才穿了一垂花门,却见一形容陌生的清隽郎君从后而出。观其丰姿绝尘,气度显贵,舒莞音自忖应是某位谒访表哥的友人,且必然非寻常人家的公子。她虽有意回避,偏瞧见时已然是寸步之处,若立时离去,难免太失礼数,叫人议袁府小觑来宾,不思周节。思量一瞬,舒莞音因将将止步,待其近前后小施一礼,口中道了万福。
而公西韫见一粉面佳人莲步而来,便料定是袁政口中所提府中表妹。因是微服出巡,他也不欲多事,遂轻轻颔首,算是回礼。
却不妨舒莞音到底深闺情怯,见了礼后只急急欲走,一时未顾得上,风吹过腰间一块罗帕失落于那郎君身前。她登时羞得满面通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公西韫踯躅一分,俯身捡起,递与她傍边丫鬟,状作无意称道:“贵府果为清流门第,素爱以清雅之物饰身。适才见令兄冠上抹额,亦以竹为饰,当真与耽于俗花异珍之士不同。”
舒莞音赧然谦语道:“公子过誉,小女不敢称清客雅士,不过稍受表兄雅韵之耳濡目染些许。表兄乃爱竹之士,平日素与列为志同道合的鸿儒墨客相交,才是真正的林下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