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西韫朗然一笑,不置可否,而后辞礼而去。
秋光易逝,转盼之间,日华已随归鸿过浦,夜雾旋生流漫汀洲。暮色渐渐沉入晟王府庭,侍从执烛逐一点燃廊下红灯,盏盏光晕次第铺开,沿栏蜿蜒成线,落得一地金影。
书房里的侍女掌过灯后,便福身离去,只余明暗交错的烛影星光将雕花窗栏洒下重重暗影,纷繁无章。
邓枭见眼前男子不为所动,语中不由多了几分急切:“殿下,南徼山高林密,蛮人遍地,实乃穷山恶水之地。此行一去千里不还,若有不测,岂非小可?此番谕旨,看似皇恩浩荡,实则天威莫测,恐非坦途。”
公西韬负手而立,遥遥望向窗外,凝神半晌,淡声道:“圣主委以重任,是为殊荣,何来祸事?虽有一路跋山涉水万千辛苦,然长公主一介女子尚弗辞其艰,甘愿为天下万民舍一己之身,本王又何谈劬劳。”
邓枭定了定神,看他背身而立,并不知神色如何,遂徐徐道:“殿下明鉴,皇上于众臣相议时,弃宗室耆老、勋贵重臣不用,独钦点王爷为任,此为一则蹊跷之事;且殿下于四年前护驾有功,破例封王,已是功盖群僚之绩。自古帝王皆忌臣子功高不赏,震主身危,若殿下此行归来,又是解民倒悬之再建功业,试问皇上将欲如何封赏?若以赏行罚,明升暗贬,恐殿下数年经纬将毁于一旦,此为二;又则殿下近年来深居简出,不结王臣,不显才行,待得兴归来,一朝春风得意,却何尝不为‘祸兮福之所倚’,恐广招韬晦之疑。
“微臣思来,皇上此意,怕是已对殿下暗生疑心,莫不欲除之而后快。滇南之路,山高水远,瘴疠横行。且沿途关隘守将、地方官员,盘根错节,其中未尝没有如袁政般为皇帝亲信之人,从前时岭南肃弊一案尤可窥知一二。若途中公主凤驾稍有闪失,便是护驾不力之罪;而若殿下遇生不测,更是万劫不复!殿下定要早生应对,以备后日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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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韬闭上眼睛,长声一叹:“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有‘疏失’一朝叩下,届时圣心一怒,乾坤倒悬,本王纵有百口,也难辞以辩。”
他缓缓转身,面色端然,目光直直望向邓枭:“虽知如此,然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抗旨不遵,是立取灭亡;奉旨南行,恐难觅生机。进退皆险,唯有静思覃虑,徐图良策,或能于危殆之境谋得出路。”
“殿下所虑甚然。若立时抗旨,乃授人以柄,万不可为。”邓枭深揖一礼,眸光幽微难辨,“滇南之行,看似死局,亦必不是一盘活棋的起手。”
公西韬凝神目视于他:“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当今圣主子嗣不丰,若可借此时遇俟机而行,待他日本王身世公之于众,方可了此生夙愿。只是,”他略有沉吟,“此举难为。”
邓枭眼中精光内蕴,声音渐渐低沉:“借韩卢之力逐东郭逡,殿下可尽等田父之获。”
展眼已至天明,听屋外秋风瑟瑟吹近一夜未停,宋湘宁辗转几回,再睡不着,索性翻身下榻,因惦念孩子,遂叫雪信着乳娘将皇子抱来,自由篱落服侍梳洗。
不过一炷香时,小禄子上来问要传食否,宋湘宁正欲着人请姐姐来一同用膳,却见雪信只摸鼻咳嗽,便对小禄子道:“不急,还未至卯正,且再过半个时辰吧。”
小禄子应下方去。雪信上前附耳低语道:“娘娘,锦箨求见您。”
宋湘宁黛眉微敛:“可知是什么事么?”
雪信道:“她只肯与娘娘一人说。不过瞧她的脸色,怕是有急事要求娘娘。”
宋湘宁淡淡道:“既如此,你便带他们下去,请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