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遥哼着轻快的小调,声音穿过半掩的房门,在客厅里打着旋儿。张龙政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西方哲学史》,目光却凝固在同一个段落已经十五分钟。书页上的文字像一群忙乱的黑蚁,爬不进他心里。
又一阵行李箱拉链闭合的脆响。那声音像是某种宣告,让张龙政的手指无意识收紧,在书页边缘留下淡淡的折痕。
陈知遥已经三个月没回家了。张龙政清楚地记得,上次她与母亲视频通话后泛红的眼圈。她家就在邻省,高铁不过两小时,但最近她参与的科研项目正处在关键期,连周末都被压缩得所剩无几。他当然知道她有多想家——那些深夜里有关于童年月饼的怀念,那些对家乡老桂花树的描述,早已在他心中拼凑出一幅他从未亲眼所见的庭院景致。
客厅窗外,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梧桐枝叶,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光影。九月的风已经有了初秋的清爽,带着一点点远方炊烟的气息。中秋节快到了,这座城市即将空了一半——就像去年那样,同事们早早订好车票,办公室里弥漫着归心似箭的躁动。
张龙政试图将注意力拽回书本,但康德的绝对道德律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理性告诉他,不该干涉陈知遥回家的自由;情感却像一头困兽,在胸腔里无声冲撞。
他听见陈知遥在房间里轻快地走动,想象着她往行李箱里塞进那件她最喜欢的淡蓝色毛衣,还有她特意买给母亲的羊毛围巾——上周他们一起挑的,她犹豫了好久该选灰色还是驼色,最后两样都买下了。她说妈妈总是舍不得给自己买好东西,这次回去一定要看着她围上。
张龙政的思绪飘向自己的父母——他们远在三千公里外,去年春节后就没再见过。视频通话里,母亲总说“工作忙就别回来了”,可眼角的失落藏不住。他原本计划这个中秋和陈知遥一起回去,但她的项目结题日期一推再推,最终只能作罢。
“也许明年吧。”他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房间里,陈知遥的哼唱声停歇了,取而代之的是行李箱轮子滚过木地板的声响。张龙政迅速低下头,让书本占据视线,假装沉浸在阅读中。他能感觉到陈知遥走近的气息,那种熟悉的、带着橙花香的温暖。
“龙政。”她唤他,声音里还残留着哼歌时的轻快。
他抬起头,努力让嘴角形成一个恰当的弧度。“收拾好了?”
陈知遥没有立即回答。她走近,挨着他坐下,柔软的沙发垫微微下陷。她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像在解读一幅复杂的星图。张龙政感到自己的微笑正在她审视下变得透明。
“你怎么了?”她轻声问,手臂环住他的腰,脸颊贴近他的胸膛。
张龙政屏住呼吸。她的发丝有阳光的味道,想必是上午晾晒的被子留下的。他本该说“没什么”,或者找个无关痛痒的借口——工作上的烦恼,或是昨夜睡眠不足。但她的拥抱太温暖,瓦解了他精心构筑的防线。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陈知遥抬起头,目光里盛满关切。“龙政?”
书页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放下书本,指尖划过封面上凸起的烫金标题。既然不能干涉她的自由,那么,得到她的允许待在她身边,总是不过分的吧?这个念头一旦形成,便有了自己的生命力。
“可以带我一起回去吗?”他问。声音比他预想的更轻,更不确定。
陈知遥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像夜空中猝然绽放的烟火。“可以啊,我刚想跟你说呢,我就知道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这反应出乎张龙政意料。他怔住,随后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呼吸间满是她肌肤上熟悉的橙花香。“我看到你在收拾行李但是没跟我说,我以为你要丢下我自己在这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少有的脆弱。
陈知遥的手臂收紧,将他深深地拥入怀中。“怎么会?我这么喜欢你,不会忍心你自己在这里的。”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像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这一刻,张龙政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天来的焦虑有多么明显。他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照常准备早餐,讨论新闻,睡前互道晚安。但陈知遥显然早已察觉他平静表面下的暗流。
“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她继续说,手指轻轻梳理他的头发,“妈妈昨天打电话来,特意嘱咐一定要带你回去。她说家里准备了足够的食材,要做她的拿手好菜招待你。”
张龙政抬起头,对上她含笑的眼眸。“真的?”
“当然是真的。”陈知遥捏了捏他的脸颊,“我之所以没提前告诉你,是因为想看你吃醋的样子。谁知道你这个闷葫芦,憋了这么多天都不问一句。”
这坦诚的告白让张龙政有些窘迫,又有些释然。他握住她的手,指尖缠绕着她的指尖。“我以为...”
“你以为我会丢下你一个人过中秋?”陈知遥摇头,笑容里带着温柔的责备,“张龙政,你有时候聪明得像个人精,有时候又傻得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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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拉着他走向卧室。“来吧,帮我整理剩下的行李。你的东西也得收拾,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卧室里,敞开的行李箱已经装了大半。陈知遥的衣服整齐地叠放着,旁边是几个精心包装的礼盒——给她父亲的茶叶,给她母亲的围巾,还有给她小侄子的玩具。张龙政看着这些,心里最后一丝阴霾也消散了。
“我需要带什么?”他问,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带上几件换洗衣物就好,”陈知遥说,“妈妈说什么都不用买,但我觉得还是该带些水果和糕点。明天早上我们去车站前绕一下‘李记’,买些他们家的桂花糕,妈妈最爱吃了。”
张龙政点头,打开衣柜开始挑选衣服。陈知遥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眼神柔软。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我其实很早就想带你回家看看了。春天的时候,家里的桂花开了,满院子都是香的;夏天,爸爸会在葡萄架下泡茶,讲他年轻时的故事;秋天,妈妈会做桂花糕,比任何店里的都好吃;冬天...”
她停顿了一下,笑容变得有些腼腆:“冬天,我们那儿会下雪,院子里白茫茫一片,最适合围炉夜话了。我想让你见识所有这些,想让你知道我是在什么样的地方长大的。”
张龙政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面对她。这些话像温暖的溪流,缓缓淌过他心中的每一处角落。他从未听陈知遥如此详细地描述过家乡的四季,这些平凡的细节在她口中变得如此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