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裕王执起自己面前金镶玉箸,轻轻点了一下那碟盛着糟鹅掌的青瓷小碟边缘,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说得好。”他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尘埃落定的重量,“既然如此…”裕王嘴角那缕似有若无的弧度似乎真实地扩大了一些,“眼前的糟鹅掌,倒是最应景,也最合时宜。申讲官方才受惊,尝尝这个暖胃,才不枉本王特意命人取出的一番心思。”他夹起一片鹅掌,亲自放在了申时行面前的青瓷碗中。
他的动作很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辩的恩宠与接纳。
“谢殿下厚赐。”申时行心头那块巨石,终于随着这一个小小的、充满象征意义的举动,彻彻底底地落回了实处,沉甸甸的,却带来一种近乎虚脱般的踏实。他知道,自己这一关,过了。这顿突如其来的“留膳”,他算是真正被准许拿起碗筷了。
申时行执起银镶象牙箸,姿态恭谨地夹起那块裕王亲赐的糟鹅掌。金黄的糟卤浸润着鹅掌,早已酥烂脱骨,颤巍巍的,散发着醇厚诱人的糟香与肉香。
他将鹅掌送入口中。无需用力,舌尖稍一抿压,皮肉便如同最上等的琼脂般在口中化开,留下满口的丰腴、胶质感的软糯以及那独属于上好酒糟的咸鲜香浓滋味。一股暖意顺着喉间流淌而下,舒缓着此前紧绷的神经与受寒的肺腑。
“滋味如何?”裕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慵懒与满意。
申时行咽下口中佳肴,脸上露出了真挚而略带感激的神色:“殿下隆恩!滋味绝佳!糟香醇厚,胶质丰盈,温而不燥,正是驱寒祛乏的妙品,微臣……感激不尽!”他深深一揖,这份温暖,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政治上的,他都感受分明。
“好,既是知味人,那便不必拘束了。”他挥了挥袖,姿态彻底放松,“动箸吧。本王倒要听听,你认为徐阁老如何”他率先夹起一箸嫩滑的冬笋鸡脯,将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了朝政之上。
申时行咽下口中点心,思忖片刻后答道:“徐相老成谋国,执掌枢机多年,如定海神针,深谙调和阴阳、制衡之道。朝局纷繁如乱丝,非此等绵中藏针、外圆内方的手腕,不能抽丝剥茧,维系大体之平。其家中子弟也多有贤能之士,兢兢业业,为朝廷效力。”
裕王的目光在申时行低垂的头颅上停驻良久,仿佛在评估一件玉器的成色和雕工。终于,那凝固的空气被打破。裕王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分辨不出是满意还是玩味的低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