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行军路程,杜远表现得异常安静,甚至可以说有些沉闷。他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待在自己的马上或逼仄的营帐里,不是在“专注研究”那张画满了各种标记的简陋地图,就是在对着油灯“发呆”,一副被艰苦旅途磨去了锐气的模样。
在侯君集以及那些暗中监视的耳目看来,这不过是这个靠着奇技淫巧和裙带关系上位的“幸进”文臣,终于受不了塞外风霜之苦,开始消沉、退缩的必然表现罢了。相关的观察被迅速报回中军大帐,端坐于虎皮帅椅上的侯君集,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得意的冷笑。
然而,他们所有人都未曾察觉,每隔一两天,在夜深人静、绝大多数兵卒都已沉入梦乡之时,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穿着普通辅兵号衣或民夫短打、面容平凡、行动迅捷如风的身影,会如同沙漠中善于伪装的蜥蜴般,借助阴影和巡逻队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潜入杜远的营帐,带来远方最新的侦察信息。
“杜兄,西面约五十里,发现小股西突厥游骑活动踪迹,约百骑,装备混杂,行动诡秘,似在反复侦察我军队伍规模和行进路线。”
“西北方向发现一片规模不小的雅丹地貌,土丘林立,沟壑纵横,地形极为复杂,视野受限,是极佳的设伏地点。”
“伊州城传来的消息,现任守将曾是侯君集在陇右时的旧部,关系密切……”
一条条或零散或关键的信息,如同溪流汇入江河,源源不断地汇聚到杜远这里,在他冷静的大脑中不断地排列、组合、分析,逐渐勾勒出一幅远比侯君集帅案上那份更为清晰、也更为凶险的战场态势图。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大网,正在伊州方向缓缓收紧,而他自己,连同程处默、尉迟宝琪等人,似乎都成为了网中亟待被清除的目标。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轻轻抚摸着那枚王萱亲手所绣、带着她体温与祈愿的平安符,眼神在跳动的灯火映照下,愈发显得深邃而坚定。想要他杜远的命?
想要借这大漠风沙和敌人之手,将他这个“变数”彻底抹去?没那么容易!这片看似吞噬生命的西域绝域,或许,正是他这颗来自异世的、坚硬的“钉子”,狠狠楔入这个时代古老军事格局的起点!
十余日后,在无数双被风沙磨砺得干涩的眼睛期盼下,那座依托着一片宝贵绿洲而建、墙体呈现土黄色的伊州城墙,终于如同海市蜃楼般,出现在了遥远的地平线上。
夕阳的余晖为其镶嵌上一道耀眼的金边,恍若神迹。然而,在杜远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那金光闪烁的轮廓,却更像是一头蛰伏巨兽缓缓张开的口器,闪烁着冰冷而贪婪的光泽,正等待着吞噬某些命定的猎物。
就在这时,中军方向,代表着统帅意志的号角声穿透风沙,清晰地传遍全军。侯君集威严而冰冷的命令通过传令兵一层层下达:
“大总管有令!全军加速行进,务必于日落前进驻伊州城!休整——三日!”
真正的风暴,即将在这座看似提供庇护的塞外孤城中,骤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