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卫国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窝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更加幽深。
他没有看儿子,视线依旧落在那冰冷的棺木上,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木板,看到了里面安睡的老伴。
他沉默了几秒钟,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郑安民心头莫名一紧。
“安民啊……”
老爷子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枯叶在风中摩擦。
“你妈她……怕冷,这底下,又黑……又冷。”
他的目光终于从棺木上移开,落在儿子布满血丝的眼睛上,那眼神空茫,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眷恋。
“她等了我一辈子……这次,换我等等她。”
他顿了顿,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你们都……去歇着吧,让我……再陪她待会儿……最后……说说话。”
郑安民看着父亲异常平静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神,一股巨大的、冰冷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平静太诡异了,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他想说什么,想坚持留下,但父亲那双空洞却又带着某种告别意味的眼睛,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股尖锐的酸楚直冲鼻梁。
他喉咙哽咽着,沉重地点了点头,红着眼眶,一步三回头地,拉着同样忧心忡忡的苏玉梅和林姿,默默退出了肃穆压抑的灵堂。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通往内院的走廊尽头。
偌大的灵堂,瞬间只剩下郑卫国一人。
摇曳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射在挂满白绫的墙壁上,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之灵。
香炉里的线香无声燃烧,青烟笔直上升,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散开来。
郑卫国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一直搭在棺壁上的手收了回来,那只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微微颤抖着,垂落在深蓝色中山装的膝盖上。
他微微侧过身,将整个身体的重心,更近地、几乎是依偎般地靠向了那具冰冷的黑檀木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