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松沉默了片刻。书房里异常安静,连烛火燃烧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仿佛在调动着庞大而精密的记忆库。终于,他抬起眼,目光穿过张安琪,似乎落在了遥远的彼岸:
“她活着,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她现在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阳光充沛的西海岸。这些年来,她从未停止过寻找你的下落,像你寻找她一样,从未放弃过希望。”张安琪的呼吸瞬间屏住了,巨大的狂喜让她几乎要跳起来!美国!加州!母亲在找她!然而,石松接下来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她的冲动:
“但是,”他的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张小姐,我建议你们,在几年之内,不要见面。”看到张安琪脸上瞬间凝固的惊愕和不解,他补充道,声音放缓了些,“不必过于担忧她的安危。你的母亲,她的生命力顽强得超乎想象,她的寿命会很长,远远超过大多数人。时间,站在你们这边。你们有足够的时间重逢。” **(石松的深层考量)** 在他知晓的历史轨迹中,张安琪的母亲于女士,这些年正在加州,和如日中天的蒋光头做对。她所进行的活动,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此刻贸然让这对失散多年的母女相见,巨大的情感冲击、都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巨大风险。
“为什么?!”张安琪失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不甘,她的眼神像受伤的小兽,充满了不解和委屈。
石松微微前倾身体,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温和却无比坚定地直视着她困惑的双眼:“命运有时候需要耐心。强行摘下的果实往往是苦涩的。给时间一点时间,让该沉淀的沉淀,让该明朗的明朗。时机成熟时,重逢自会水到渠成,那时才是真正的圆满。”
张安琪怔怔地看着他。虽然心中仍有万般不甘和疑问,但石松亲王那沉稳如山的气度、洞悉一切的眼神,以及话语中流露出的关切和保护意味,让她躁动的心渐渐平息下来。她感受到了这份建议背后的沉重分量。她咬着下唇,艰难地点了点头,将那份强烈的渴望狠狠压回心底。她明白,亲王没有骗她的理由。
第三个问题,在她心中盘旋已久,甚至比寻找母亲更加沉重和复杂。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问出了那个缠绕她整个童年的阴影:
“那么…亲王殿下,我的…第三个问题,”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和迷茫,“我的父亲…是谁?他…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还活着吗?”
石松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仿佛在翻阅一本写满了矛盾与传奇的书卷。他轻轻啜了一口早已微凉的茶,似乎在整理思绪。放下茶杯时,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确的衡量:
“你的父亲…”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描述,“他的一生,充满了激烈的冲突和矛盾。他骨子里流淌着滚烫的爱国热血,渴望为这片土地和人民做些什么,这份赤诚毋庸置疑。然而…”石松微微摇头,“这份热血常常被政治上的天真和短视所裹挟,让他做出一些…令人扼腕的选择。”
他看向张安琪,目光坦然而深邃,“在私人情谊上,他或许可以称得上豪爽重义,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但在家庭和感情上…”石松的嘴角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任性妄为,反复无常,如同脱缰的野马。他多次利用了你母亲的坚韧、睿智和那令人心痛的、近乎无限的包容与坚忍。”他的话语直白而残酷,没有为那个男人粉饰半分。
张安琪的脸色微微发白,手指紧紧攥住了膝盖上的布料。石松的话印证了她童年模糊记忆和他人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的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形象。
“但是,”石松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意味,“如同你的母亲一样,他的生命力也顽强得超乎常理。他的寿命,如同乌龟那样,异常的长久。以后你会见到他,不过你得活得足够长”这似乎是对那个矛盾人物唯一明确的“优点”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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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张安琪低着头,消化着这汹涌而来的信息——母亲尚在,远在异国他乡,暂时不能相见;父亲是一个矛盾重重、劣迹斑斑的陌生人,却也同样拥有漫长的生命。希望、失落、怨恨、迷茫…种种情绪在她心中激烈地冲撞着,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石松静静地观察着她剧烈波动的情绪,没有打扰。直到她起伏的胸口稍稍平复,他才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又呷了一口,然后放下,动作带着一种结束谈话的仪式感。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之意:
“张小姐,茶凉了。今晚就到这里吧。”他绕过书桌,走到张安琪面前,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你得到了一些答案,也背负了新的疑问。回去好好消化。等你变得更强大,无论是内心还是能力,能够真正理解和承受这一切的重量时,”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如果那时你心中仍有迷雾,再来找我。”
张安琪抬起头,眼中情绪翻涌,复杂得难以言喻。她站起身,对着石松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哽咽:
“谢谢您…亲王殿下。您的恩情…我永世不忘。”她顿了顿,像是在对自己起誓,“您的话…我会牢牢记在心里。”
石松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微笑。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张安琪单薄的肩膀,力道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去吧,孩子。命运之河才刚刚开始流淌。你手中的桨,才刚刚握紧。前路漫长,充满未知的风景和风浪。记住今晚的答案,但更要记住,你的人生方向,最终要靠你自己去探寻和把握。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海阔天空。”
张安琪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要将这份沉甸甸的嘱托刻进心里。她最后看了一眼石松深邃平静的眼眸,然后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又带着一种新生的沉重,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书房雕花木门。门外走廊幽暗的光线涌了进来,将她纤细的身影吞没。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书房的烛光与静谧。
她站在空旷而略带凉意的回廊里,夜风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身后是歌舞升平的晚宴喧嚣,身前是深不可测的茫茫夜色。母亲的面容在遥远的大洋彼岸,父亲则如同一个模糊而矛盾的幽灵。未来像一幅刚刚展开一角的画卷,充满了巨大的、令人心悸的空白和无数条岔路。
心中五味杂陈——有找到母亲下落的狂喜余波,有暂时不能相见的深深失落和不解;有得知父亲消息的复杂怨怼与一丝丝奇异的好奇;更有石松亲王那番话语带来的沉重压力和对未来的茫然。她抬起头,望向皇宫高窗外那片深邃的、缀满星辰的夜空,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夜露清香的空气。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但眼神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无助。
是的,这一切,仅仅只是个开始。 脚下的路,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