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十二这个日子,像一颗被蘸了朱砂的笔,在吴普同和马雪艳共同的人生日历上,画下了一个浓重而喜庆的圆圈。它不再仅仅是口头的约定,而是经过双方家长正式确认、写入礼单、并开始倒计时的“大日子”。之前心头那点悬而未决的漂浮感,仿佛终于找到了坚实的落脚点,稳稳地沉了下来。两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跑完了一段漫长的准备赛,终于拿到了决赛的入场券,接下来,可以稍微调整呼吸,将主要精力放回维持生计的日常赛道上了。
对于他们这对早已在法律的见证下成为合法夫妻的年轻人来说,婚礼更像是一场盛大而必要的传统仪式,一场演给亲朋好友、乡里乡亲看的“正剧”。他们内心深处最珍视的,是那个在民政局办事大厅里,手握红本本、掌心微微出汗时交换的坚定眼神,是彼此认定、风雨同舟的决心。因此,当双方家庭,尤其是吴普同的父母,开始如同精密仪器般围绕着这个中心日期高速运转时,他们反而有了一种奇异的“旁观者”的轻松,可以暂时从繁琐的筹备中抽身,专注于各自岗位上那点微薄但却实实在在的薪水。
吴普同回到了保定红星饲料厂的生产二科。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以前听来是刺耳的噪音,如今却仿佛成了安稳生活的背景音。他熟练地换上工装,那上面沾染的饲料粉尘和淡淡机油味,此刻闻起来竟有种熟悉的亲切感。他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制粒机的运行状态,倾听轴承转动是否异响,记录冷却温度的变化曲线。这些以往觉得枯燥重复的动作,现在做起来,心里却多了一份沉静。他知道,每一次精准的操作,每一班平安无事的交接,都意味着这个月的工资单会准时且完整,意味着能为那个即将正式开启的小家,多存下一分底气。
中班下班后,已是深夜。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宿舍,同屋的工友还没睡,正用收音机听着咿咿呀呀的戏曲,见他回来,随口问道:“吴哥,听说你日子定啦?九月十二?”
吴普同脸上露出些微腼腆的笑容,一边倒热水泡脚,一边应道:“嗯,定了。家里老人给看的日子。”
“好事儿啊!到时候可得请我们喝喜酒!”工友笑着打趣。
“那必须的,肯定通知大家。”吴普同笑着答应,心里盘算着请柬要发给厂里哪几个关系近的同事。热水漫过脚踝,驱散着夜班的寒气,也让他因筹备婚事而略显纷乱的心绪,在这静谧的深夜里渐渐沉淀、安宁下来。
马雪艳在高阳乳品厂的化验室里,也同样进入了另一种“安心”的状态。她穿着白大褂,小心翼翼地操作着移液管,观察着培养皿里菌落的变化。工作依旧是那样精细而容不得半点马虎,但她做起来却比以往更加心无旁骛。午休时,同宿舍的姐妹围着她,叽叽喳喳地问:
“雪艳,婚纱照打算去哪儿拍啊?市里新开了一家影楼,听说不错!”
“婚礼上穿旗袍还是婚纱?敬酒服选好了吗?”
马雪艳抿嘴笑着,给她们分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特产:“婚纱照简单拍一套就行,不打算跑太远。衣服……我姐说把她当初那件改改给我穿,省点是点。”她的语气平和而务实,带着即将为人妻的温婉,“就是个形式,走个过场,把老人家的心愿了了,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