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卿的魂魄消散在阁楼门口的那一刻,煤油灯的火焰猛地蹿高半寸,橘黄色的光晕驱散了角落的几分阴翳,却没能完全照亮堆积如山的杂物。阁楼里依旧弥漫着浓重的灰尘与霉味,混杂着旧纸张特有的油墨香,像是时光被封存在这方寸空间里,发酵出令人窒息的厚重感。
沈青禾握着怀表的手指微微发紧,掌心的温热与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形成鲜明对比。刚才念卿空洞的黑眼睛和带着哭腔的询问,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心中对时敬之的愤懑,只剩下沉甸甸的复杂。他是罪孽深重的施咒者,却也是个被爱与执念困住的父亲,而念卿,不过是这场极端爱意下最无辜的牺牲品。
“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林婉的声音还带着未散尽的颤抖,她下意识地往沈青禾身边靠了靠,目光扫过阁楼里杂乱的木箱与散落的零件,眼神里满是怯意。刚才念卿身上缠绕的齿轮和那声“齿轮好疼”的呜咽,让她至今心有余悸。
江澈收起了手中的铁棍,额角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他没说话,只是走到阁楼中央的书桌前,伸手拂去桌面上厚厚的灰尘,露出下面暗红色的木质纹理。刚才差点被木刺扎中的后怕还未完全褪去,让他对这阁楼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多了几分警惕。
赵默依旧站在原地,双手抱胸,目光落在阁楼角落的一个老旧木箱上。木箱上落满了灰尘,边缘处的铜锁已经生锈发黑,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感知着什么。
“她会去轮回的。”沈青禾收回目光,语气坚定,“时敬之留下的线索,就是希望有人能终结这一切。现在我们找到了他的手稿,知道了‘双表合一,齿轮归位’的关键,但还有很多事情没弄明白。”她顿了顿,看向众人,“比如,时敬之的术法具体是如何运作的?那些‘有问题’的钟表,到底是什么样的问题?还有,近十年的失踪者,他们的‘时力’是如何被抽取的?”
这些疑问像一团迷雾,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江澈的外公、林婉奶奶的怀表、赵默爷爷的承诺,还有她外婆的遗愿,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有问题的钟表”,可他们至今都没能弄清楚,这些钟表到底“问题”何在。
“时敬之的手稿里只提到了‘引与店铺有渊源之人入内’,但没说怎么引。”赵默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我爷爷说过,时先生修表有个规矩,只修‘有缘’之表。现在想来,所谓的‘有缘’,恐怕就是指那些钟表本身就带着‘问题’,而这些问题,正是时先生布下的诱饵。”
“诱饵?”江澈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那些人不是偶然来修表的,而是被这些‘有问题’的钟表吸引过来的?”
赵默点了点头:“很有可能。这些钟表就像是一个个陷阱,吸引着与店铺有渊源,或者对老物件有执念的人,一旦他们踏入店铺,就会被卷入时间循环,成为‘时力’的来源。”
沈青禾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阁楼里的杂物:“时敬之既然记录了术法的过程,没理由不留下失踪者的信息。他的手稿里提到‘取其时力,以养吾女’,那么他一定有记录这些‘祭品’的方式,或许是账本,或许是名册。”
她的话提醒了众人。江澈立刻说道:“对!我们分头找!阁楼这么多杂物,肯定藏在什么地方!”
林婉虽然害怕,但也知道找到失踪者的线索至关重要,她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零件,朝着阁楼左侧的一堆旧书走去。赵默则走向了刚才注意到的那个老旧木箱,他觉得那个上了锁的箱子里,很可能藏着重要的东西。
沈青禾则走到了书桌旁,刚才江澈拂去灰尘的桌面上,除了那本摊开的手稿,还有几个堆叠在一起的木盒。她打开最上面的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些零散的钟表零件,铜质的齿轮已经氧化发黑,玻璃罩也布满了裂纹。她又打开第二个木盒,里面是几支干涸的毛笔和一瓶早已凝固的墨汁,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第三个木盒格外沉重,沈青禾费了些力气才打开。里面铺着一层黑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铜制镇纸,镇纸上面刻着“时记”二字,与手稿封面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沈青禾拿起镇纸,手感沉甸甸的,镇纸下方压着一张折叠的宣纸,宣纸已经泛黄发脆,像是一碰就会碎裂。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宣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字,字迹有些潦草,像是仓促间写下的:“凡入阵者,皆记其名、其物、其时,以表愧疚。名录藏于西角暗格,钥匙在笔筒底。”
“找到了!”沈青禾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时敬之留下了线索,失踪名录藏在西角暗格,钥匙在笔筒里!”
众人立刻围了过来,江澈快步走到书桌旁,拿起桌上的木质笔筒。笔筒里插着几支干枯的毛笔,他将毛笔倒出来,果然在笔筒底部摸到了一个小小的铜制钥匙,钥匙上刻着细小的花纹,与之前打开木箱的钥匙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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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角暗格在哪里?”林婉急切地问道,目光看向阁楼的西北角。
阁楼的西北角堆满了破旧的木箱和一摞摞泛黄的书籍,几乎遮住了大半面墙壁,看起来与其他角落并无二致。赵默走上前,用手拨开堆在最外面的几本厚书,露出了后面的墙壁。墙壁是木质的,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但仔细看去,能发现其中一块木板的纹路与其他地方不同,边缘处还有一道细微的缝隙,显然是一个暗格。
“应该就是这里了。”赵默说道,将手中的铜钥匙递给沈青禾。
沈青禾接过钥匙,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暗格的锁芯。钥匙与锁芯完美契合,她轻轻转动了一下,“咔哒”一声轻响,暗格的木板缓缓弹开,露出了一个半尺见方的空间。
暗格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本厚厚的账本。账本的封面是深棕色的牛皮纸,边缘已经磨损不堪,上面用毛笔写着“客记”两个字,字迹已经褪色,隐约能看出是时敬之的笔迹。账本的边角微微卷曲,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已经被尘封了许多年。
沈青禾小心翼翼地将账本从暗格里取出来,入手沉甸甸的,纸张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脆硬,翻动时需要格外小心。她将账本放在书桌上,江澈立刻拿起煤油灯凑了过去,昏黄的光晕照亮了账本的内页。
账本的第一页,写着一行题记:“民国三十五年始,凡来铺修‘异表’者,皆记于此。吾罪深重,不敢忘其名,愿来世偿还。——时敬之”
“民国三十五年,正是时敬之术法初成的那一年。”沈青禾轻声说道,手指轻轻拂过泛黄的纸页,“这本账本,就是近十年失踪者的名录。”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二页,里面的字迹工整而清晰,显然是时敬之认真记录下来的。每一页都记录着一个失踪者的信息,包括姓名、年龄、职业、失踪日期,以及他们送来修理的钟表的详细情况,最后还有一行简短的备注,记录着他们被卷入时间循环的过程。
“第一个失踪者,陈明远,男,三十八岁,钟表收藏家。民国三十五年七月十五日失踪。”沈青禾轻声念道,“送来修理的钟表:民国十年款西洋座钟,症状:指针倒转,午夜十二点自动报时,报时声凄厉。备注:观其表,含执念之息,引之入阵,子时三刻取时力。”
“指针倒转?午夜十二点报时?”江澈皱起眉头,“这钟表也太诡异了,明显就是有问题,他为什么还要送来修?”
“或许是因为执念。”沈青禾说道,“他是钟表收藏家,对珍贵的老钟表肯定有很深的感情,就算知道钟表有问题,也舍不得丢弃,想要修好它。而这,正好中了时敬之的圈套。”
林婉看着账本上的字迹,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他只是想修好自己喜欢的钟表,却没想到会因此丢了性命,太可怜了。”
赵默沉默着,目光落在“执念之息”四个字上,若有所思:“我爷爷说过,时先生能感知到物件上的‘执念’,无论是对物件本身的执念,还是主人寄托在物件上的情感,他都能捕捉到。这些‘有问题’的钟表,正是因为承载了主人的执念,才会被时敬之选中,成为引他们入阵的诱饵。”
沈青禾继续往下翻,第二个失踪者的信息映入眼帘:“李梅,女,二十四岁,教师。民国三十五年十月三日失踪。送来修理的钟表:民国二十二年款银质怀表,症状:走时忽快忽慢,表盖内侧出现血色纹路。备注:怀表为其母遗物,执念深重,引之入阵,子时三刻取时力。”
“血色纹路?”林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也太吓人了,她怎么敢一直带着这样的怀表?”
“因为是母亲的遗物。”沈青禾叹了口气,“对她来说,这枚怀表不仅仅是一个计时工具,更是对母亲的思念。这种深厚的情感,变成了时敬之可以利用的执念。”
她的目光停留在“民国二十二年款银质怀表”上,心里一动。外婆的怀表是民国二十年款,而这个李梅的怀表是民国二十二年款,虽然款式不同,但都是民国时期的怀表,而且都承载着主人的情感。或许,外婆的怀表也曾经是一枚“有问题”的钟表,只是被时敬之修复后,成为了破解诅咒的关键?
沈青禾继续往下翻阅账本,一个个失踪者的故事在她眼前展开,每一个都令人唏嘘。
“王建国,男,四十五岁,工程师。民国三十六年三月十七日失踪。送来修理的钟表:清末铜制挂钟,症状:钟摆不动,却能听到齿轮转动声,午夜十二点后发出孩童笑声。备注:钟为祖传之物,欲留作传家宝,执念深,引之入阵。”
“张淑芬,女,三十一岁,家庭主妇。民国三十六年七月二日失踪。送来修理的钟表:民国二十五年款木质座钟,症状:报时时间错乱,明明是中午却报午夜,表身发热。备注:为丈夫求婚时所赠,珍视异常,引之入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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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浩然,男,十九岁,学生。民国三十七年一月十日失踪。送来修理的钟表:西洋进口腕表,症状:指针消失,却依旧能走时,佩戴者会做关于过去的噩梦。备注:为暗恋之人所赠,执念重,引之入阵。”
账本一页页翻过,近十年的失踪者信息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足足有几十人之多。他们来自不同的行业,有着不同的年龄和身份,但无一例外,都曾送来过一块“有问题”的钟表,而这些钟表,要么是祖传之物,要么是亲人、爱人所赠,都承载着他们深厚的情感和执念。
每一块钟表的“症状”都各不相同,却都透着诡异与恐怖:有的会自动报时,有的会出现血色纹路,有的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有的会让佩戴者做噩梦……而时敬之,正是利用了这些钟表的诡异,以及主人对它们的执念,将他们一步步引入时间循环的陷阱。
“太过分了!”江澈的拳头紧紧攥起,指节泛白,“这些人都是无辜的,就因为对一件老物件的感情,就被他当成了滋养女儿魂魄的‘祭品’,时敬之简直丧心病狂!”
他的外公也是这些失踪者中的一个,一想到外公可能也经历过这样的恐惧和痛苦,江澈的心里就充满了愤怒和心疼。
林婉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他们都只是想留住自己珍视的东西,这份感情没有错,错的是时敬之……他怎么能这么残忍?”
赵默的脸色也格外沉重,他看着账本上的记录,低声说道:“我爷爷当年一定知道这些事情,只是他无力阻止,所以才会一直心怀愧疚,临终前还让我把齿轮送回来,希望能弥补一些过错。”
沈青禾的心里沉甸甸的,她能感受到每一个失踪者对老物件的珍视,也能理解他们的执念。作为古籍修复师,她对老物件也有着特殊的感情,知道这些物件背后承载的不仅仅是岁月,还有主人的回忆和情感。可时敬之,却利用这份纯粹的情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她继续往下翻,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苏曼云,女,二十五岁,绣娘。民国三十八年五月六日失踪。送来修理的钟表:民国二十年款黄铜怀表,症状:表盖无法打开,午夜十二点后发出轻微的叹息声,指针停在子时三刻。备注:怀表为友人所赠,含特殊气息,似与婉卿有关,引之入阵,却未能取时力,表留于铺中。”
苏曼云!
沈青禾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外婆的名字!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连忙凑近煤油灯,仔细看着这一行记录。民国二十年款黄铜怀表,正是外婆留下的那一块!症状是表盖无法打开,午夜十二点后发出叹息声,指针停在子时三刻——这些细节,与外婆临终前的描述隐隐吻合。
而备注里的“友人所赠,含特殊气息,似与婉卿有关”,更是让沈青禾心头一震。婉卿,应该就是时敬之的妻子,念卿的母亲。外婆的怀表竟然与婉卿有关?难道外婆当年与时敬之的妻子是好友?
“未能取时力,表留于铺中”——这一行字更是关键。为什么时敬之没能抽取外婆的“时力”?是因为怀表与婉卿有关,还是因为外婆的执念不同?而这块怀表,最后被时敬之留在了铺中,又为什么会落到外婆手里?
无数个疑问涌上沈青禾的心头,她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可眼前的迷雾却越来越浓。